2025年01月24日 星期五
锦上添花(中国画) 年画启蒙 雪的记忆 商业带来的温暖 二十三,糖瓜黏 “你们对自己太好了” 暖锅
第12版:夜光杯 2025-01-23

暖锅

周云芳

乙巳春节将临,又到了做暖锅、吃暖锅的时节。对于老人而言,这既是心中的记忆,又是手里的活计。关于记忆,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每逢春节将近,弄堂里每家每户都忙于置备年货,其中重点便是腌制猪肉鸡鸭,晾在晒台或阳台上风干,顺便挂几棵大白菜——这是做暖锅的必备。主菜备好,还有点心,其中重点便是炒豆沙或磨芝麻和泡水磨粉,这些都是汤团材料,另外浸年糕、切年糕还有制作八宝饭,都是少不了的。烦琐是烦琐的,开心是开心的。那时候厨房是合用的,邻居谁家的暖锅,都是你知我知——搪瓷锅是前客堂的,铝制锅是后客堂的,砂锅是亭子间的……我家的这只,是黄铜的。铜锅呈圆柱体,上宽下窄,盖子中央有一圆孔,圆孔两头小、中间大,用来通气,类似腰鼓,十分细巧。锅下连着底座,黄铜一体浇铸,也成腰鼓形状,中间放置炭火,格栅既是风口,又作支撑,能令暖锅稳如泰山。

我是家中长女,统领四个弟妹,自然是父母的第一帮手。至于弟妹,最多为父亲拷拷老酒、为母亲打打酱油罢了。尤其要动火,母亲都是令我操办,充当小工。每当得令准备暖锅,我先把锅子擦得精光锃亮、洗得纤尘不染,再倒入三分之一的水,然后朝“大腰鼓”内塞入木炭,用纸引燃,最后一边轻摇小扇,一边观其火势渐浓、温度上升、水声渐响……朦胧之中,往往臆想那锅里煮着的,正是齐天大圣,说不定等盖子一开,那猴子就会急不可待地窜将出来,掣起金箍大棒,朝我劈头就是一下……正在纳闷,母亲一把掀开锅盖,便将炒得半生的肉丝和风干的黄芽菜齐刷刷地铺于锅底,继而是大量粉丝,再是蛋饺、肉皮、咸肉、猪肚、红肠、蘑菇、鲜虾和鱼肉丸子。母亲手快,双手交替,七荤八素,食材错落,须臾完成,眼前便是红、白、黄、灰所构成的一道美妙风景。最后沿边注入高汤,盖好盖子。我感觉最妙的是,这道风景最多半小时后,就可入肚了,岂不应了“秀色可餐”四字?那是全家人最开心、更开胃的时辰了。

暖锅当然可以常吃,然而最宜之时,正是除夕的那顿年夜饭。满桌菜点犹如众星,必然需要拱月,唯有中间置上暖锅一口,才更有年味,更聚人气,更能吃出许许多多对幸福、安康、和美的愿望。百姓人家,很少享山珍海味,更不求龙肝凤髓,所需的只是寻常食材、百姓佳肴以及其中所蕴含的生活况味,所散发的美好情味。

暖锅肯定是由来已久的。我曾遥想,当人类掌握了用火,然后发明了石锅、铜锅、铁锅,恐怕就有了暖锅。当然,暖锅肯定不及烧烤年长,但也是极古老的了。须知现在温室效应,全球变暖;几千年前地球要寒冷得多,人们更渴望用稳定的热食以御寒取暖、强身健体。外国我不知道,中国古人早已用之,记载颇丰,是传至如今的理想烹饪之法——所谓理想,更有原汁原味、全食全汤之意,人能最大程度地获得食物的营养,又避免了烟熏火燎的加工,至今看来都是很健康、很环保的。

还有人说,暖锅就是火锅,火锅就是暖锅,没有区别。我则不以为然。火锅必须有火,时刻有火,都是生的食材入锅,即煮即熟、即捞即吃。暖锅可以有火,就像我家那口铜锅;也可无火——生的、熟的、半生半熟的煮沸后,断火上桌。还有季节之别,火锅四季皆宜,即便炎夏也有人冷气大放,照吃不误;暖锅就不一样了,不是秋深就是春寒,严冬最佳,是有时令的。我家那口铜锅,大半年都是雪藏着的。还有口味不同,火锅大多放辣加蒜,口味很重;暖锅原汤原味,口味清淡。最重要的,火锅暖锅同样热闹,却有明显场合之分。火锅宜在店里,呼朋唤友,热热闹闹;暖锅则宜在家中,都是亲人,十足温馨。市面上火锅店多而暖锅店少,当然,暖锅店不是没有,甚至还有名店,但与火锅的大品牌、大气势、大排场、大生意相比,稍逊一筹。我想这正是暖锅属于家常、归于家庭的明证。

我们全家七口,聚在暖锅周围,这个场景经常浮现于我的脑海中。特别是在除夕夜、在春节里,家家点灯开宴,高高兴兴地做暖锅、吃暖锅,一起干杯、举筷、夹菜、吃饭、说笑,共庆新年到来,同寄美好心愿。这种感觉,店里吃不到,外卖买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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