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情郎

钟立风

世上有一些负心汉也会以某种喜剧化的面目亮相——就是说他并不是一成不变显示着一张绝情、冷酷的脸，就像好莱坞演员爱德华·罗宾逊——让他的另一半哭笑不已、爱恨交织。我忘了是某次旅行在一个边陲小城还是在一部旧戏唱本里看到的一个场景，春日里彩蝶乱飞，一个十字路口围满了人，一个男人骑在一头矮驴上，他的双脚垂下来都踩到地了。这“驴子骑士”的造型我在巴斯特·基顿的电影里看到过，但我说的肯定不是基顿的电影，尽管基顿片子里的主人公（他自己饰演）也叫人发笑，但他并不残酷，虽然也是个温柔乡逃逸者。现在我确定，这就是我在一个边陲小城之所见。

驴背上的男人狠狠地踢着驴肚子，但后者仿佛通了人性，走或不走，犹疑不决。一个女人倒在驴子旁号啕大哭，哀求男人不要离开她。围观者里有无动于衷者，有陪着女人一起伤心者，也有愤愤不平者。不平的人在议论说眼看大婚在即，怎么说走就走，真是天下第一等薄情的人。就在驴子要迈开腿的关键时刻，只听见人群里有人打了一个喷嚏，这个喷嚏太大声了，就连隔了好远的赶路人都蓦地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惊愕地朝向这边，仿佛响的不是喷嚏，而是来自天庭的某个严厉而骇人的警告。可不，这个喷嚏使得驴背上的男人一阵战栗摔了下来，女人停止哭泣露出一抹笑意，顺势抱住男人，喃喃道：没事，亲爱的，没事，咱们这就回家，我就知道你不会走的。

怪哉，哗啦一下，围观者马上就作鸟兽散了，就像光天化日之下，一个大梦，啪嗒一下，被人扎破了，什么影子也没留下。而男人牵着驴子乖乖地、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般随着女人走远无踪影了。

随后我了解到，在当地，有人要出远门，即便他去意已决，可这时要是有人在边上打了一个喷嚏，他立马就迈不开步伐了，就像被点了穴位一样。因为对于远行人来说，听到喷嚏是个极不好的征兆，这喷嚏将预示，这一路会有倒霉事轮番上演。在另一段旅途，我把这个“薄情郎喜剧”讲给一个萍水相逢的朋友听，她讶异说，不会吧，我来给你念一支古老的悲伤离歌：

我的良人将出行，无计挽留他——连邻居们也没及时打个喷嚏，让他不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