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月庵
有位作家友人,小说写到“一哥级”了。有次谈宫本辉,忽然两眼闪耀出少女漫画式的梦幻光芒,“希望有一天我也能写出像他一样的小说……”那次之后,我把这句话视为一名读者对小说的第一评价。所谓“第一”,与世间眼光、他人看法完全无关,纯然从自己的主观直觉出发。不知从何时起,背包里若没一本书,便无安全感。今天搭火车出门,随手从书堆里抓了一本。来回火车上看,中午吃饭觑空看,午觉起身又看,竟也就看完了。“希望有一天我也能写出像她一样的小说……”心底蓦然萌生这样的念头。随后埋头书堆翻找一本名为《玻璃芦苇》,被我扔来扔去,却一直没读的小说。——自然没找到。“当你急着赶路时,公交车总是迟迟不来或刚走。”“墨非定律”,不是吗?至于我读完的那本小说叫《冰平线》,樱木紫乃的第一本小说集。你也读读?
除了樱木紫乃,浅田次郎也是我心头好。浅田次郎很能写。40岁才起步,30年间把日本文坛大小奖项扫了一遍:吉川英治赏、司马辽太郎赏,柴田炼三郎赏、大佛次郎赏、菊池宽赏。当然更别说1997年,46岁的他,以《铁道员》摘下直木赏。人们认识他,多半也因这个,且很多是看了高仓健跟广末凉子所主演的改编电影,方才回过头去找他的小说读。相对于芥川赏,直木赏出身的作家写得久,多半也更会说故事,原因其实简单:直木赏颁给大众文学,作家是为了“娱人”而写,得把读者放在第一位,不能“任意”(随自己意思)而写;故事讲得好,读者赏光,作家也才活得下去,靠写作赚钱维生。浅田写作跨度很长,能今能古,能反映社会现状。譬如短篇小说集《陌生的妻子》,笔力直追宫本辉;再如《壬生义士传》,似乎有意挑战司马辽太郎的英雄史观,为大时代里沦落无主,出卖武艺,杀人不眨眼好维持故乡妻儿生计的浪人说说话,让人明白幕末维新底下埋葬了多少白骨,再无情的杀手也都是人家的丈夫、父亲啊!浅田文学最大的特色,依个人很主观的看法,一方面他会质疑很多既有的观念,另一方面他又能以情感饱满的笔端,一点一滴地把自己的“想象”写出来,虚实交迭,真假参半,如此便成了让人想一口气读完的小说。
一如《铁道员》,故事并非天衣无缝,罅漏也有,但因太会讲、太好看,读的人也就不在乎,读完了像洗过一身澡,而能用崭新的眼光去看待网络新闻、消费信息,以及自己早已陷在其中的亲情、婚姻罗网,那也就够了。小说能写到这样,意思真到了,更何况他都71岁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