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物不坚牢

戴蓉

友人告诉我内环之内总算有家像样的台菜。到日月光中心找到那家店，点了白灼透抽。透抽是剑尖枪乌贼，体型纤长尾端收尖。白灼看似简单，其实对食材的新鲜度要求很高，而乌贼又怕煮过头，难得的是这道菜入口鲜嫩，最后泼上去的葱油凉了依然闻得到香气。看到菜单上有“破布子蒸午鱼”，立即找来服务员请他吩咐厨房蒸上。午鱼在闽南也叫“午笋鱼”，从前母亲提到它时总不忘加一句“午笋是好鱼”，再简单不过的评价，在海产丰富的海边城市却是相当高的赞许。破布子我常在台湾作家叶怡兰的文章中读到，那天品尝后果然没有失望，腌制过的破布子微酸，回味有独特的清甘，和午鱼的鲜融合得很妙。后来我也请同事去吃过，大人们吃清淡小菜，小孩捧着一碗台式卤肉饭埋头扒饭。然而开店一年多的工夫，这家小店突然消失了。我走到熟悉的铺位却找不到它，心里一沉。

一家川菜馆，是某个美食公号推荐的。坐了一个多小时的公交车去，吃完大呼值得。店主说她家的厨子是成都人，话里有点和重庆江湖菜分庭抗礼的意思。一道凉拌腰花最惊艳，说是凉拌，其实是温拌，上桌时犹有热气。腰片切漂亮的麦穗花刀，拌以大量的青红椒末，以韭菜垫底。腰花入口毫无腥臊之味，既断了生又不至僵硬。钵钵牛肉用的是牛腱子肉，油酥辣椒没有让人口舌着火般灼痛，因此辨得出辛香和调味里的一丝酸甜。麻婆豆腐也颇有水准，肉糜煸得焦香，豆腐形状完整，舀起后又迅速碎掉，盛在小锅里端上来，底下还有加热的炉子。主厨菜做得出色，打扮也毫不含糊。头发用发胶固定得一丝不乱，T恤颜色鲜亮。这家小馆子是眼看着渐渐衰败下来的，菜的味道没变，量却微妙地少了，杂物间的门敞开着，露出胡乱堆叠的调味料纸箱，即便是饭点，厨师也在店里的长凳上翘着脚跟人聊天。油炸花生米有些返潮，点钵钵牛肉时厨师说前几日牛肉卤水坏了，当时心里便有不祥的预感，担心这家店难以长久地支撑下去。最后一次去，结账时店主指指身边那张桌子上的一道菜，说让我下次来尝尝双椒牛肉，然而我最终没有吃到，我的预感应验了。

一个人年纪越大，“好物不坚牢”的感慨就越多。我第一次体验这样的惆怅，是因为小时候的邻居。彼时孩子们习惯在邻居家随意出入。那户人家房子很大，前院后花园，客厅后面是长长的走廊，通向两侧的房间。我常在院子里的夜来香花丛里钻进钻出，第一次看昙花也是在他家。后来他们不知为何搬走了，房子空关着，我走过时总要竭力压抑住爬上墙头往里窥看的冲动。我已经忘了那家人的容貌，只记得主人姓尤。我确知他们和那幢大房子都存在过，每次忆起却又如在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