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立风
采风途中,我看了一部关于吉卜赛人的纪录片《一路平安》,此片导演托尼·加列夫,他本人就出生在阿尔及尔郊区一个吉卜赛人家庭,成年后到了巴黎(据说是为了逃避婚约)加入了一个戏剧社,后经由表演艺术家米歇尔·西蒙的帮助进入电影业。整部片子,没有故事,没有具体的情节推动,只是欢乐地行走与歌舞。
看完《一路平安》,最强烈的感受就是片子里挥发着一股感性以及勃发、涌动的生命力。我猜测,托尼·加列夫在拍摄这部纪录片之前,一定熟读了十九世纪英国学者乔治·博罗的《拉文格罗》——一本有关于吉卜赛迁徙繁衍的文化巨作。在这本著作发表之前,乔治·博罗出版的几本自传体小说,也极富吉卜赛风味,不只是放逐与动荡,文本本身也极富探索精神。在《拉文格罗》中,乔治·博罗叙述吉卜赛人(也称罗姆人)从印度启程,徒步行旅了1000年,穿过中东、途经拜占庭帝国,而后抵达巴尔干地区和欧洲大陆,仿佛一场无休止的西行记。吉卜赛人的自由天性,那些驱逐与诅咒以及忍受苦痛的能力,还有特殊的谋生手段——打铁、算命、卖艺、驭马、杂耍、欺骗、交易、马戏表演等等——都在纪录片中纷纷呈现。从加拉斯邦的金色沙滩、尼罗河畔的石头城堡、君士坦丁堡的雾码头,到匈牙利和罗马尼亚的肃杀冬日,一直到法国贫民区域的小酒馆,再到迷人的安达卢西亚村庄……这段千年迁徙,这个神秘族群,就像是被人遗忘了的一场绚丽多姿、生生不息的梦。生命悲欢,如同吉卜赛人手中之乐器,以即兴的方式进入了生命的明与暗。
观赏过程中,有个场景令人印象深刻,甚至还跑到我采风途中的梦里重演过几回:是一位扬琴手和一位小提琴歌者的合作。河边一棵大树下,扬琴手敲打出来的音调似夜间流水,这时间之河,好似从遥远的未来流经到此刻……这灵与肉的颤动,即使是造物主,恐怕也听着惊艳吧。小提琴手呢,是个可爱落魄的绅士模样,在与扬琴手的合奏中,他的拉奏技法,简直就是一个变戏法的人,他演奏着、演奏着,忽而放下琴弓(可是音乐并未停下,反而变得更加悠远而动人),从小提琴共鸣箱的小孔里试探性地拉出一根“看不见的”丝弦——似乎在牵引出一幕幕天地情事——一个个灵动又奇妙的音符四处蔓延。这些迷人的音乐动机,就像是造物主遗弃他们后又悄然留给他们的一些生之奥秘之希望——一路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