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5月30日 星期五
智慧快餐 状元王寿彭的文玩雅赠 为宝宝写新儿歌 老榉树上的喜鹊窝 天空开花 沙枣花的春天
第11版:星期天夜光杯/夜光杯 2025-05-25

老榉树上的喜鹊窝

李新章

阿爸13岁了,仍是村里的小囝头。此时,他爬到老榉树顶,与脚盆大的喜鹊窝齐肩。一众村童站在麦田边上仰望他,麦浪似的起着哄。两只喜鹊站在屋顶,抖擞着尺把长的黑尾,恰恰恰,恰恰恰地冲阿爸怒斥。好婆仰起皱脸喊:“阿中啊,摸鸟窝,尖刀山上驮一驮,摸鸟蛋,尖刀山上掼三掼。你这样,会遭报应的。”海叔也喊:“小蟊贼,嗷恰(喜鹊)是报喜鸟,还不住手?”

阿爸借助脚箍绳溜下树,两脚落地时,发觉地面异常安静。一扭头,见阿大(祖父)站在身后,持着那把木匠角尺瞪着他。阿爸猫一样蹿回树顶,慌忙从口袋里摸出两个青绿色鸟蛋,放回鸟窝。他冲树下的小伙伴甩甩手指,示意解散,自己则盯着阿大手里的角尺,不敢下树。

树下的人影陆续散去。好婆瞟了阿大一眼,撂下一句“下手知点轻重”,也走了。阿爸知道,等着他的是什么。大前年开春,麦苗刚淹过泥土,喜鹊就在这棵榉树上筑窝安家。于是,乡亲们做个八仙桌、打个夜壶箱什么的都来找阿大,都想沾点喜鹊的喜气,阿大的木匠活多得忙不过来,乐得合不拢嘴。每个不下雨的傍晚,阿大把饭桌搬去树下,沐着喜鹊的恰恰声,咪着小酒,哼着白杨村山歌,逢人便说:“嗷恰叫,好事到,嗷恰是鸟中的能工巧匠。”阿大把喜鹊视若神明,而阿爸却上树偷它们的鸟蛋,这种恩将仇报的事,阿大怎肯容忍?阿爸预感到角尺抽在屁股上的疼痛了。于是,偌大的一棵老榉树,树下是阿大,树上是阿爸,大眼瞪着小眼,咫尺天涯。

麦穗灌浆时,阿爸放生的鸟蛋,孵出两只小喜鹊,老榉树上飘出它们粉嫩的叫声。把阿大乐得,仿佛阿奶又生了一胎。

海叔家门前,也有一棵老榉树,距我家那棵小一里地。上面也有一个喜鹊窝,几年没住喜鹊,荒芜着。老话说:“嗷恰挪了窝,有苦说不出。”喜鹊搬走,是不吉利的。一天,海叔找到正割着兔子草的阿爸说:“我出高出兔子三倍的价钿,买你家的小喜鹊,怎么样?”阿爸摸着屁股上被阿大角尺抽过的地方,冲他点了点头。

海叔把两只尚不会飞的小喜鹊,养在笼子里。这是他出钱买的,可以名正言顺地挂在他家老榉树的枝杆上。不出他所料,仅过半天,小喜鹊的父母就找来了,站在海叔家的屋脊,恰恰恰,恰恰恰地骂骂咧咧。海叔想:“只要小嗷恰在我手里,时间长了,大嗷恰准会在我家榉树上的鸟窝里安家。”阿爸则常去海叔家的榉树下,看望那对小喜鹊。

麦穗泛黄时的傍晚,阿大依着老榉树,守株待兔似的,见好婆走来,哭丧着脸对她说:“没了喜鹊的老榉树,像丢了魂。”好婆看了看他,欲言又止。

好婆扭着小脚,往西走去。海叔家的老榉树下,阿爸正站在板凳上,举着汤匙,往鸟笼中的瓷碗里加水。小喜鹊喝着水,大喜鹊站在屋脊。好婆对阿爸说:“孩子,趁它们还不会飞,捉回去吧。没了喜鹊,你爸像丢了魂。”阿爸怼道:“他打我,骂我是曲料,是钝了的锯子。在他眼里,我还不如这几只嗷恰呢。”趁阿爸与好婆说话的间隙,两只大喜鹊从天而降,挥动着翅膀停在笼前,叼着昆虫的尖喙伸进鸟笼,把虫子喂到小喜鹊张大的嘴里。好婆说:“你看它们,孩子被关在笼子里,仍不忘喂养。世上就没有对孩子不好的父母。”阿爸又怼:“打我屁股,也是对我好吗?”好婆说:“那为什么不打脸,不打头,只打你屁股?”

那个麦蝶纷飞的早晨,四只喜鹊都回来了,恰恰恰,恰恰恰的欢叫,亮了阿大的天空。阿大笑着对阿爸说:“看,喜鹊回来了,我家的老榉树又有灵魂了。”阿爸一转身,躲去树后,偷着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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