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5月31日 星期六
月季皇后(彩色钢笔画) 别把自助餐变“大肚赛” 五月漫忆 粽子的前世今生 追鱼三千里
第16版:金色池塘/晚晴风景 2025-05-26

五月漫忆

□ 叶振环

五月潮水漫过崇明岛的芦苇荡,我蹲在江堤上搓洗着沾满泥土的手掌。退休第十一个年头,菜畦里的辣椒苗已经蹿出三寸高,倒是和当年在旅顺军港种的海带一样泼辣。江风掠过耳际,恍然又是当年海雾中悠长的雾笛声。

五十五年前的五月,我总在天刚拂晓时醒来。旅顺口军港的雾季漫长的像永夜,值班室铁皮屋顶整夜响着细密的雨脚。搪瓷缸里隔夜的茉莉花茶早已冷透,我裹着军大衣推开码头铁门,潮湿的盐粒就簌簌地往脖子里钻。那会儿军舰桅杆上的信号灯还亮着,像一串悬在雾里的萤火虫。年轻水兵哈着白气跑过跳板时,甲板总会发出轻微的震颤,这震颤穿过层层钢板,最后化作我登记簿上跳动的笔尖。

后来转业到警营,五月又换了副面孔。训练场边的槐花簌簌地落满肩章,出警时摩托车后视镜里总映着泡桐树的紫云。记得有年五月暴雨,老张在积水里泡了整夜地蹲守取证的现场,第二天关节炎发作得像生锈的铰链。我们笑他该去申请个人体天气预报专利,他反手把结案报告拍在我桌上,纸页间还夹着半朵被雨水洇开的玉兰。

如今在崇明岛的菜园里,我倒是学会了看云识天气。退休那年栽下的香樟树已经能遮阴,树根处还埋着当年从警营带来的搪瓷杯——杯底那道裂纹,是某次抓捕案犯时磕在水泥台上的纪念。清晨给黄瓜搭架时,常能看见江鸥掠过刚翻新的泥土,它们翅膀扇动的频率,竟和当年步话机里的电流声莫名相似。

前日出游至东滩湿地,遇见几个写生的年轻人。他们调色板上的青灰让我想起旅顺港的晨雾,那抹黛色又像极了警服的领口。有个姑娘在画布上点染的橙红,恰似五十五年前军港落日熔在海面的金箔。我站在芦苇丛后静静看着,直到暮色将他们的身影晕成水墨,才惊觉西天已铺满鲑鱼色的云霞。

菜畦边的竹椅上常搁着老花镜和小收音机,沙沙声里偶尔传来货轮的汽笛。这让我想起最后一次海上巡逻:那天能见度不足百米,声呐屏上的光点却格外清晰,像洒在夜幕里的星子。如今退休生活恰似退潮后的滩涂,看似平静的泥沼下,仍能摸到当年深嵌在掌纹里的贝壳残片。

昨夜骤雨敲窗,竟梦回警营值班室。铁皮柜上的搪瓷脸盆接住漏雨,叮咚声与墙上挂钟的滴答声交织成奇异的韵律。老张的藤椅还在墙角摇晃,扶手上他总爱别的那支钢笔,笔帽的反光在黑暗里明明灭灭。惊醒时檐角仍在滴水,月光把菜园里的瓜架投影成纵横的经纬,恍惚间又见当年巡逻路线图上交错的红色标记。

晨起发现江堤外的芦苇新抽了穗,青翠的芦叶在风里起起落落,像极了五十五年前重大节日时军港里一艘艘军舰挂满旗。潮水正悄悄漫上来,吞没我留在滩涂上的脚印,却把更深的印记留在年轮般的贝壳纹路里。五月的阳光穿过香樟叶隙,在我手背的老年斑上跳动,竟与昔日军港探照灯扫过甲板的光斑别无二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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