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的写诗女孩

施敏

儿童骨科病房里来了一位“小诗人”。听说，小小年纪，已经写了五大本厚厚的诗集。那天，我透过病房的窗户，看到一个瘦小的女孩正伏在病床上专注地写着什么。

小女孩叫孙心，她的故事，我是在病房里陆陆续续听来的。

孙心17个月大时，因为腿部剧烈疼痛，送到医院检查，发现右小腿骨早已折断，是罕见的先天性胫骨假关节症。这个拗口的医学名词，却是一种残酷的疾病：小腿骨会无缘无故地骨折，然后在错误的位置长出一个“假关节”。这种疾病到现在还没有治愈的方法。从那以后，孙心再也不能跟小伙伴一起蹦蹦跳跳去上学了，陪伴她的只有抬头可见的天花板。

“你没有上过学，怎么会写诗呢？”我轻声问道。

孙心放下笔，眼神转向窗外：“六岁那年，做完手术疼得睡不着，我就开始数窗外的星星。数着数着，发现星星好像在对我说话。”她忽然笑起来，“后来想想，这应该就是诗意吧。想起读冰心、纪伯伦、泰戈尔诗歌的时候，也是这样美好的感觉，身体也不觉得痛了。”

说着，她的眼睛闪着亮，那是真真切切的生命的亮色。

妈妈回忆，女儿第一次说要写诗时，只当是孩子天真的幻想。直到看见女儿在病痛中写下一行行诗句，才明白女儿写诗的梦想是很认真的，这是女儿与命运对话的方式。三年前，妈妈做了一件让所有人吃惊的事：卖掉市区的房子，搬到了奉贤的乡下。她说是为了满足女儿亲近自然的愿望。

轻轻翻开她的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歪歪扭扭爬满了小字，有些地方还涂改过，那些不刻意押韵却充满灵性的文字跃入眼帘：

“雨静静地停了/我到花园里去走走/树叶的清香冲淡了/花儿的花瓣掉落了/滑下来几滴水珠/落到了我的双手/雨又开始下了/不知再过多久/我再去看的时候/是否花瓣一片也不留/香气一点也没有……”

“我怎知道风的路线是向终点/而此时才懂得/是早已设下的时间/晨光只是一个幻/为我拉下了永久的月帘。”

“柳叶浮涟漪/白鹤捕鱼虾/倒影成曲线/荷花开在上。”

当我们疾病缠身时，才最真切、最深刻地体验到平时我们习以为常的生活是那么美好，孙心正是这样的女孩。

诗歌不再让我笼罩在疾病的阴影中/看到花儿绽放/听到鸟儿欢唱/雪后的宁静……我都想用诗的方式表达我的感悟。

孙心说：“前两年的诗快乐些，后来想到病不能治愈时，诗里就多了些忧伤。”她用诗歌化解苦闷，在字里行间寻找与命运和解的方式。

最近，孙心的腿骨又断了，想到女儿又将面临一次大手术，母亲忍不住流泪，但孙心反而安慰母亲：“不要哭，我会乐观面对！”她在进手术室前偷偷写了一首诗：

“那时间/凝固了伤感/非语言/痛撕心/是思念/总以为天与地的距离/是那么遥远/至此才知/我和你/划上了无边的界限……”

手术非常大，孙心一直到晚上九点才被推出手术室，主刀医生感慨：“没看到过这么坚强的小女孩，老天怎么忍心把厄运降落在她身上！”

孙心每次住院，我都要去病房，读一读她写的诗歌，听一听她的乐观，看一看她的坚强。她依然用诗歌记录生活的点滴，用文字传递着生命的温暖与力量。那些诗句确如她所说，是收集来的光。而收集光的人，自己便也成了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