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老师的学历、经历和阅历

诸大建

大学从教40多年，2021年写了一本小书《从青椒到思想者》，总结大学教师的成长要有学历、经历、阅历三部曲。其中，学历是门槛，经历是阶梯，阅历是升华。在我看来，“三历”需要递进升华也同样适用于许多其他领域。例如，好的作家就是要有一定写作能力、有趣人生故事、独特思想见识的三元函数。

学历是专业研究的准入证。1979年我大学毕业留校任教的时候，大学老师还没有多少人有研究生学历。进入20世纪90年代，教育主管部门推出在职攻读博士的政策，促使一批留校的青年教师完成了博士学位。那时候有许多已经当了教授、院长甚至校长的人，也回过头来读博士。改革开放40多年，现在国内大学新入职教师已经是清一色的博士学位。德国哲学家雅斯贝尔斯在《大学之理念》（1923年）中强调学术自由与专业性的关系，指出“学术自由需要以学术严谨为前提”。剑桥大学图书馆一直保留着牛顿当年演算《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的手稿，泛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的公式推导，就是扎实学术地基的注脚。我记得我1994年在澳大利亚墨尔本大学访学期间发表第一篇SSCI论文，光是尾注就有十几页长，从引用到出处到标点符号，为了符合学术规范花了很长时间。事实上，获得博士学位需要经历时间、意志、规范、能力、成果等煎熬和磨砺，这使得有学术志趣的年轻人进入大学做研究，能够更规范更专业地做出有特色的工作。

经历是学术阶梯的建造者。从留校开始当青椒，我就一而再、再而三地叮嘱自己要过好教学关和科研关。后来成为资深教授，遇到新入职的青椒来咨询，我会说要“效法其上”，一开始就做好职业计划。做学者搞研究讲中国故事当然要反对“四唯”或“五唯”，但是要懂得先站住、后站高才可以有真正的学术自由。博士毕业当大学老师，现在规定要有两个三年即至少六年的严格KPI考核，就是强调在教学和科研方面要有好的开始和积累。我常常说发表顶刊论文没有2篇以上，拿到国家课题没有2次以上，不能说科研实务能力已过关。对于在教学和研究上基本站住脚的青椒，我会建议不要急于做那些分散注意力的横向课题，要把精力花在自己的科研根据地搞出名堂来。在大学当老师，我觉得需要用杜威“做中学”的教育哲学做向导，真正的知识产生于持续不断的解决问题的过程之中。事实上，我们这一代、周围的同事以及我的学生中同样是博士毕业的青椒，后来的经历是越来越分化的。有的很早甚至不到六年就当了教授，有的博士毕业十多年仍然不是副教授。

阅历是思想认知的升华者。但是经历不等于阅历，相似的经历不一定有同样丰富的阅历，从经历到阅历需要升华。经历是经过的事情，阅历是对经过的事情的认知、解构和重构。阅历如同将葡萄酿成美酒，需要时间与反思的双重催化。我当教授到现在小30年，一个重要感悟是在低水平上重复做事情是收益递减的，关键是要咀嚼和反刍，把经历转化成为阅历。因此看到有的青年教师，很早就发表了顶刊论文，获得了国家课题，晋升了教授；但是仍然停留在发论文拿课题、数学术GDP的状态。在合适的场合，我会善意提醒他们，现在的重点应该是用自己的思想影响学术界。我自己常常会隔一段时间对自己的研究进行三个维度的反思，横向维度比较中国与外国，纵向维度审视历史与当下，价值维度平衡学术与社会。这样，不管是向上讨论理论问题讲why，还是向下讨论实践问题讲how，都可以打破停滞不前，讲出一些有深入思考的新话来。

2005年，我在哈佛大学做高级研究学者，印象最深刻的是哈佛人喜欢说一句话“这里是哈佛”，强调崇尚人无我有的新思想。我的感悟是：在大学当教师需要有高学历做敲门砖，但是更需要在学术深耕中铸造专业利刃，在反思沉淀中实现认知跃迁。特别是中国当前的发展既要有硬实力，也要有软实力。作为知识探索者的大学老师，要懂得只有实现从学历到经历再到阅历的提升，才可能走向学术金字塔的高处，成为读世界书、懂中国事、说自己话的思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