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6月26日 星期四
观花 雨后初霁 规划一场“壮游” 十一岁的独立旅程 封面画展 一篇引起决斗的小说
第14版:夜光杯 2025-06-25

封面画展

施敏

我工作的医院有一份国内权威的儿科医学期刊,办了四十多年了。和很多老牌医学期刊一样,封面总是一副严肃的面孔:画着各种网格线条、人体器官图,或者药物分子的结构。这些图传递着科学的权威感,但也让人觉得冷冰冰的,像隔着一堵墙。

但是,今年拿到第一期新杂志时,封面一下就把我“抓”住了。

那是一幅叫《星辰大海》的油画。画面是打转的旋涡形状,跳跃着红、黄、绿的色彩,给人温暖明快的感觉。画得也许不够精准,线条透着稚气,但看着它,感觉不到冰冷的病症,反而觉得直抵人心。画这幅画的,是一个10岁的自闭症孩子。每一笔色彩,都像是这个孩子无法用语言诉说的内心世界,正在向我们敞开。

策划这期封面的编辑是我的一位好朋友,他是位儿科医生。我问他,怎么会想到用自闭症孩子的画做封面?这样会不会降低杂志的学术性?

他告诉我:“很多医学实践中,一张好图有时比千言万语更有力量。”他说,这些年他对特殊儿童的看法改变了很多,这很大程度上是受到一位大学教授的影响。

“有次偶然的机会,那位教授跟我聊起自闭症儿童的画。虽然我们医生和搞教育的研究者看问题的角度不一样,但聊得越多,我越提醒自己:要把这些孩子首先看成‘儿童’,而不是只盯着‘孤独症’这个标签。语言障碍是自闭症孩子的核心困难,语言是用来表达的。当他们没法用语言表达时,必然会寻找其他的方式。画画,就成了他们无声的表达。”

后来,我读了那位教授公众号里的一段话,印象特别深。她说:“自闭症儿童首先是儿童,其次是儿童,最后还是儿童,我们必须停止把他们当作‘星星的孩子’。我们承认人类个体的多样性,但他们应该本质上还是人类,自闭症儿童无论障碍程度如何,他/她首先还是一个人类幼童。”

朋友说,第一期封面那幅画的孩子,来自苏州工业园区的一所特殊教育学校。那里在教自闭症孩子绘画方面,已经形成了一套系统的支持方法。

第一期封面如此惊艳,让我对后面几期充满了期待。果然,接下来一期的封面又让人眼前一亮。这幅叫《春风十里》的画,作者是一个重度自闭症的女孩。她12岁了,还不会叫爸爸妈妈,却在画布上恣意泼洒出色彩,那些抽象的花卉像炸开的彩虹,感觉颜色都在“尖叫”。指导老师说:“她刚开始画画那一年,只许我站在三米外看。但现在,色彩成了她的情绪表达。”

封面画展还在继续。最近一期《绿色心情》,画面上一个抽象的人形轮廓,侧身长凳,身体里填满了红、绿、蓝,色彩像梵高的画一样浓烈炽热,仿佛传递着一种无法言说的喜悦。

自闭症孩子常常面临语言交流的困难,画画就成了他们表达内心的重要出口。这些孩子用色彩、线条和构图,向我们传递着他们难以言说的情感和对生命的感悟。在自闭症画家里,最有名的可能要数被称作“人肉照相机”的斯蒂芬·威尔特希尔了。他三岁被确诊自闭症,后来父亲又因车祸去世。在伦敦的特殊教育学校里,画笔成了他唯一的语言。2001年,BBC拍过一个纪录片,记录了一个奇迹:他坐直升机在伦敦上空飞了一圈后,仅用了三个小时,就把飞过区域里的十二座古迹和两百栋建筑,分毫不差地画了下来。像他这样的自闭症画家,他们也许不会用嘴说“我爱你”或“我害怕”,却能用画笔告诉你他们眼中的世界。就像威尔特希尔用他那幅十余米长的东京画卷告诉所有人:“我不太会聊天,但请看看我的画——这是我想对你们说的全部的话。”

朋友说,读书时老师常强调,“病人”两个字,不能只看见“病”,而看不见“人”。儿童如同还未绽放的花朵,更需要儿科医生在治“病”以外,懂得去呵护“人”。在看到这些特殊儿童的画作后,有教授提议,应该把它们挂在医学院的走廊里,让未来的儿科医生们都看到。因为这是医学教育中不可或缺的一课,其中蕴含的人文精神,需要每位学生在凝视画作时,自省体悟。

当医学期刊的封面开始流淌特殊孩童笔下的色彩时,我们看到的不仅是改变,更是医学精神的回归。那些曾被诊断标准所定义的生命,正在用画笔改写医学的叙事——科学依然精准如手术刀,但握刀的手,已经被孩子们的画,温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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