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引起决斗的小说

吴克礼

文坛本是文人荟萃之地，理应讲文论道，“动口不动手”，然而十九世纪的俄罗斯文坛则不然，文人艺术家除了讲文，还动武。

十九世纪初俄国文坛决斗成风，枪声频起。戏剧《智慧的痛苦》的作者格里鲍耶陀夫与人决斗如家常便饭，最终惨死异邦。不久后，国家颁布法令禁止民间决斗，但是私下里决斗仍在进行。十九世纪三十年代，一次暗斗转化为明斗，这就是大诗人普希金同法国浪子邓丹斯的决斗。邓丹斯千方百计勾引已经身为人妻的莫斯科第一美女冈察洛娃，而且有人给普希金写匿名信，极尽讽刺、挖苦、侮辱之能事，抹黑大诗人。普希金忍无可忍，接受了挑战。结果邓丹斯把“俄罗斯诗坛的太阳”射落了下来。普希金刚倒下，诗人莱蒙托夫发表了《诗人之死》矛头直指皇室，暗示宫廷是幕后黑手。此举震动了整个社会，从此莱蒙托夫闻名遐迩。孰料，没过多久莱蒙托夫也与人决斗，现场他还挺绅士，决斗时由他开第一枪，他朝天打了一枪，但对手却不客气地打中了他的要害。

之后沉寂了一段时间，但是火药味经常笼罩着文坛。作家屠格涅夫和托尔斯泰本来友情甚笃，屠格涅夫可以算是托尔斯泰的前辈、伯乐，肯定他的作品，主动把他介绍给法国读者。一次，两人意见不合，吵了起来，最后各不相让，提出用决斗来解决。《猎人笔记》的作者枪法应该不错，而他的对手在高加索实弹实枪打过仗，倘若决斗，两强相遇必有死伤。好在，两位文豪冷静下来后，理智占了上风，没有走到最后一步。

风景画大师列维坦和大作家契诃夫也差点决斗。两人年龄相仿，意趣相投，堪称莫逆，无话不谈。可就因无话不谈，差点酿成大祸。原来，莫斯科有个家庭，丈夫库夫申尼科夫是外科医生，妻子索菲娅，生活富足。索菲娅附庸风雅，喜欢结交文艺圈的朋友，经常在家开沙龙，邀请他们前来聚餐，讨论艺术问题。一次，她向著名风景画家列维坦提出，想拜他为师。画家同意后，她定期去他的画室学习。一来二去，时间长了，师徒两人暗生情愫。圈内人士都知道列维坦只画风景，不画人物，但为了讨好自己的情人，他破例给她画了一幅肖像画。纸包不住火，绯闻慢慢地传遍文艺圈。列维坦在与契诃夫交谈时，得意扬扬地把这个艳遇告诉了作家。契诃夫觉得这个题材不错，回到家里，欣然命笔，写下了著名的短篇小说《跳来跳去的女人》。小说的内容和情节根据需要进行了加工，主人公的名字改成蒂莫夫。作品发表后，列维坦读了怒火中烧，找上门去论理，指责作家不应该把私下里告诉他的事情写成小说去发表。现在这层窗户纸捅破了，弄得人人知晓，叫他们两人今后如何做人，叫索菲娅如何面对丈夫？说到激动处，竟然提出要与契诃夫决斗。

契诃夫比他大一岁，一向稳重而且深知其人，所以采取冷处理，不置可否。列维坦发了一通脾气后，同契诃夫断交。出乎意料的是，索菲娅的丈夫得知此事，既不动怒，也不吵闹，他家的沙龙照旧宾客盈门，他本人还为画家佩罗夫客串当模特儿。过了一段时间，列维坦心火渐熄，找到契诃夫重修旧好。其实，列维坦要求决斗只是嘴上说说而已，他既不会舞刀又不会弄枪，能拿的唯有画笔，而契诃夫可能用手术刀比舞刀弄枪更在行。再就作家的性格而言，根本不可能应战。决斗云云，只是历史的惯性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