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阴山

姚渊

沿拓跋鲜卑迁都路径逆行，自大同即北魏平城向北，穿越阴山南支余脉，至和林格尔即北魏故都盛乐，次至于汉云中郡即呼和浩特。又自呼和浩特向北，循北魏孝文帝之故迹，走古白道，登临阴山，于山顶荒野与大风中，访北魏祭天遗址。

我曾在宝鸡凤翔深入雍山，探秦汉血池祭天遗址而不得。明明就在导航指示点位，却只几座废弃窑洞，只几个口音很重言语难通的老乡。考古现场看来未能保留，回填了。幸而，北魏祭天遗址一击而中。驱驰越野，登高凌绝，只见大青山顶平衍空旷，北魏遗址一览无余。

找是找到了，惜乎遗址核心之内辟雍顶部加装了钢结构伞盖，这当然是为了保护，但看上去竟像个天外来客宇宙飞船。祭天之所，反倒绝地天通，器宇狭促，浑莽之气顿失。

于此得兽骨数枚，往往有灼烧碳化之迹。祭天须燔燎，这些必是牺牲燎祭过火后的遗骸。

考察北魏孝文帝祭天前后史迹：太和十七年，帝以南征之名，行迁都之实。既成事实大局底定之后，太和十八年，于二月自洛阳北巡，以迁都遍谕天下。闰二月回平城，谒母后冯太后永固陵，向平城留守群臣晓以迁都之略。七月自平城北巡。八月甲辰行幸阴山，观云川。

我眼前，大约即孝文帝巡山祭天之所。

这是向祖先故土英雄史诗深沉回望，也是汉化改制断然开启王朝新命之际，向先祖的告慰，向天帝的祈祷。从此，王朝的走向幡然不同。他要做真正的华夏之君，北魏要做入五行居紫宸的正统王朝。因此，他心底明白，此行绝不是身为嗣君的例行公事，或历代国君必当完成的规定动作，而是永诀。

他当年远望所见景象，与我应是大致相同。

“观云川”，《魏书》这三字用得真好，辞极简而义极丰赡，气境高远，情之所致而绝不煽情。悠悠之云，苍苍之川，昊天上帝历代先王冥冥在上，诸神不语，宇宙洪荒。既然下定了决心，那就毅然决然去做吧，无非尽人事，听天命。

此一别，再未归来。五年后，气容顿竭而离世，终年三十三岁。

一千五百年后，我至此地，大风萧然，游目骋怀。南望前套平原，北望武川镇，诵敕勒川。遂驱策翻山，下驰武川。于茫茫漠南草原回首大青山，这座守在阴山北麓白道入口的军镇——北齐高氏，北周宇文，隋之杨氏，唐之李氏，北朝英雄俱从此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