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6月28日 星期六
荷塘轶事 薪火待传 玫瑰花与轻养生 在阴山 江南食谱里的草原客 有生之年 遇见明星
第14版:夜光杯 2025-06-26

江南食谱里的草原客

徐凡

上海图书馆珍藏着一部明代吴门医派饮食专著《食物辑要》。这部成书于万历四十二年(1614年)的古籍,目前已知大陆地区仅上图独藏。其中一条记载尤为独特:“土拨鼠,肉味甘平无毒,颇肥美。”这种高原草原的啮齿动物,为何会出现在江南医家的食疗典籍中?这背后暗藏着一段跨越时空的文明交流史。

《食物辑要》的作者穆世锡为娄东(今江苏太仓)人,历时八载编纂此书。他遍览古今医著,将四百余种食物按“水、谷、菜、兽、禽、果、鱼、味”八类整理,从性味功效到饮食禁忌,并述及食物贮存及烹调之法,详尽周全。书中既收录了江南常见的菱角、芡实,也记载了蒙古草原的土拨鼠、南洋的胡椒,甚至还有猩猩、海狗、海獭等珍奇动物。这部四百年前的江南饮食专著,颇有开阔的视野。

更令人惊叹的是,穆世锡对土拨鼠的记载不仅描述其肉质肥美,还标注了“动风治瘘疮”的药理价值。一位江南医者,何以能精准记录千里之外的生灵药用价值?

在穆世锡之前,李时珍《本草纲目》已将土拨鼠归入兽部,记载其可治瘘疮,头骨能安小儿夜啼。这或许为江南医家认知土拨鼠提供了重要参考。

对于李时珍来说,土拨鼠是食疗药材。对于生活在草原的人们来说则是生存智慧。回溯历史,《元朝秘史》记载少年铁木真一家穷困潦倒,“捕捉土拨鼠、野鼠吃着过活”。至元朝天历三年,土拨鼠也被列为宫廷珍馐,在饮膳太医忽思慧所撰古代营养学专著《饮膳正要》中详述其甘平之性、御寒之皮与安神之头骨。元人宴饮亦好此味,《雍熙乐府》卷七“哨遍打围套”等文学作品中也有所反映。马可·波罗在游记中印证,蒙古人食用一种“状如兔子的小动物(土拨鼠)”,夏季时遍布草原。更早的唐代,《本草拾遗》已用音译“塔剌不花”记载西域人食用土拨鼠的习俗。

不过,历史的长河总有暗涌。二十世纪初,土拨鼠突然从食谱跃入瘟疫史。1910年,东北大地爆发鼠疫,六万人殒命。追根溯源:清廷瓦解后,关内移民涌入东北猎捕土拨鼠。他们不知游牧部落自有一套习俗以应对感染鼠疫的危险,包括“土拨鼠只能射杀,设陷阱则是禁忌,病弱土拨鼠不可触,染疫群落必须避”。

面对汹涌疫情,医学家伍连德临危受命,发现土拨鼠竟是鼠疫杆菌宿主。他焚烧尸体、隔离疫区,迅速控制,也因此获诺贝尔奖提名。伍连德后来在著名的英国医学期刊《柳叶刀》上发表《旱獭(蒙古土拨鼠)与鼠疫关系的调查》,为医学史留下重要文献。这场灾难,成了人类贪欲的残酷注脚。

从《食物辑要》到《柳叶刀》,土拨鼠在历史上扮演了很多角色。它曾是美国学者谢弗《唐代的外来文明》中记载的大唐的舶来品,又是草原民族的生存依托,继为江南士绅的药膳良方;见证过丝绸之路的文化交融,也背负过瘟疫蔓延的沉重代价。而今则成为网红顶流,以可爱的形象走进大众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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