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筠溪 江苏省仪征市实验小学东区校六(2)班
六(2)班的黑板擦总沾着玉兰香。值日生拍打绒布时,细碎的花粉在阳光里沉浮,落在第三组第二排我的课桌上——那是棵玉兰树,六年里第四次把花瓣探进我们的教室,今年它的枝丫终于够到了三楼窗台。
操场西南角的鸢尾突然开了。深紫色的花瓣像被谁随手泼出的水彩,洇湿了整片绿化带。科学老师说这是春天最后的焰火,我却蹲在花丛边数那些未绽的花苞,它们裹着青绿鞘衣的模样,多像一年级时我们抱在怀里的铅笔盒。小雨来得愈发缠绵。走廊墙面的流动红旗开始褪色,猩红的缎面洇出粉白的纹路,像被泪水泡皱的奖状。前桌小雨的错题本在窗台晾成波浪形,墨水写的“相遇问题”被阳光晒淡,化作操场上追逐嬉闹的虚影。卖糖画的老爷爷换上了麦秆扇,琥珀色的糖浆在铁板上画出扭曲的蝴蝶,翅膀上粘着柳絮,像是春天未寄出的信。
模拟考的答题卡在课桌间传递出沙沙声,我偷偷在古诗默写纸背面画班级地图:讲台边被粉笔灰染白的绿萝,后墙挂钟永远慢五分钟的秘密,还有小雨课桌裂缝里嵌着的夜光星星——那是去年吵架后我们和好的证物,此刻正与暮色一同泛起微光。
最后一次音乐课,老师弹起《送别》时,后排男生用竖笛吹出跑调的蝉鸣。我望着窗外香樟树的新叶,突然发现那些嫩芽的弧度,竟与一年级拼音本上歪扭的a、o、e惊人相似。风裹着玉兰香涌进教室,把乐谱掀到《春晓》那页,而黑板上方的倒计时牌正显示“18天”。纪念册传到第五组时,我正在橡皮屑堆里造微型花园。小雨在赠言页画了串蓝风铃,铅笔痕迹淡得像晨雾里的蛛网。后桌男生塞给我一颗玻璃珠,说是挖自沙坑的“时光胶囊”,剔透的球体里沉着星点金箔,恍如自然课看过的“夏季大三角”。
大扫除时,我在储物柜角落发现半截蜡笔。紫色笔身还刻着“洛伊四(7)班”,当年画黑板报时折断的裂口里,竟藏着片干枯的三叶草。擦洗电风扇叶片时,突然震落几张纸飞机,机翼上铅笔写的“永远的好朋友”已褪成淡灰,像被岁月漂白的诺言。暮色漫过图书馆的磨砂玻璃时,我们坐在台阶上分食盐水冰棒。荔枝味的糖水滴在砖缝里,引来成群结队的蚂蚁,它们搬运晶体的样子让我想起课间冲向小卖部的我们。火烧云把教学楼西墙染成蜜柑色,远处工地打桩机的轰鸣竟与梧桐新叶舒展的节奏暗暗应和。
锁教室门时,我的影子正叠在荣誉墙的毕业照上。六年前的我们挤在相框左下角,像群绒毛未褪的雏鸟,而今已有人的眼镜片蒙上了薄雾。走过紫藤长廊,枯萎的花串突然擦过耳际,在暮春温热的风里,我听见时光在身后轻轻合上童年的扉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