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7月21日 星期一
临江仙·独白 印象白裤瑶(中国画) 《47路巴士》:开往生存的角落 父亲给予的财富 毛笔字喜剧 两部“风雪”剧
第10版:夜光杯 2025-07-19

两部“风雪”剧

吴霜

今年,北京的两个大剧场分别上演了我父亲吴祖光的名剧《风雪夜归人》。这两个剧场分别是北京人民艺术剧院和国家大剧院。人艺剧院的演出日期是五一档,共上演了十五场,大剧院的演出是在六月下旬。两个剧院的“风雪”剧基本上是一前一后同一个时间段上演的。

《风雪夜归人》是我父亲在24岁时完成的一部话剧作品。那是1942年,年轻的父亲人小鬼大少年老成,喜爱文学喜爱戏曲也喜爱新戏,刚二十出头、心怀正义的年轻人,就写出了那样深刻、发人深省、震动人心灵的戏剧作品,在任何时代都应该是不多见的。关于这一点,父亲曾经跟我闲聊中谈到过,他说在他的少年时期,抗战开始了,日本侵略了中国。在亡国的愁云惨雾中长大,心态一定是郁闷的,这样的人看着国破家亡整日阴暗低落的大环境,面对外族的侵略和屠杀,一定会产生负面情绪,于是,变得早熟是非常正常的。

抗日战争从开始到结束持续了十四年,那正是我父亲从少年成长到青年的阶段。当时社会的黑暗和腐败到了令人发指无以复加的程度,那时北平沦陷,正在上大学的父亲被迫停止了学业,随着许多政府部门后撤到当时的后方陪都重庆,被本来设在首都南京的国立戏剧专科学校的校长、他的姑父余上沅先生招聘到学校做校长秘书,和学校一起搬迁到了重庆。在那里,父亲从一个单纯青涩的男孩子逐渐成长为一个少年成名的剧作家。最初,他写了一个抗战题材的话剧剧本叫做《凤凰城》,只有十九岁的他到剧场去看自己写的戏,去晚了,被检票的大爷拦住问他是干什么的,他回答说:“我是这个戏的作者。”大爷上下打量他,一脸的不信并嫌弃,“你是这个戏的作者?我看你是作者的儿子差不多。”

父亲的“神童”之名由此而来。但是真正使得父亲享誉一生的传世作品并不是《凤凰城》,而是他24岁时写就的话剧《风雪夜归人》。这部话剧完成于1942年,父亲依旧是唇红齿白有着稚嫩脸庞的少年样。但是这部话剧直至今日,依旧在不停地上演,观众无论在哪个时代都是趋之若鹜,一票难求,制作者不必担心票房。似乎不同时期的不同观众都可以理解这个已经上演了八十年的经典戏剧的深刻含义。戏里所写的故事似乎也并不遥远:达官贵人娶了一个身份低下的青楼女子做姨太太,女子却因和唱戏的红角儿有着同样背景而产生了深深的心灵共鸣,由此与被自己丈夫捧红的舞台红角儿有了私情。于是激怒了丈夫,赶走了红角儿,把姨太太当礼物送人,拆散了两个破了规矩的“罪人”。二十年后,当年的红角儿已是破衣烂衫病入膏肓,爬回到当年与女子定情的大户人家的后花园来寻找旧人,禁不住一场大风雪的袭击暴毙雪中,而被送人的女子同时也回到此处,却在雪夜中走失,从此不知所终。

这只是故事的情节梗概,看得懂的人会感受到剧本控诉的是旧时代对人的平等尊严的践踏,看不懂的人会欣赏剧情表面的花前月下,遗憾于男女主角不得善终的爱情故事。而父亲对我说,他当时是看到日本侵略者末日已到,他和众多同胞一样对重建祖国再塑家园满怀憧憬。然而事实却是国民党日益深重地欺压百姓、残暴堕落、腐败成性,让人彻底无法忍受。“我那时从仇恨侵略者转变为怒斥丑恶的当权者。”他说。

当然,他的剧中人是有原型的,他小时候曾经交往过一个与他年龄相仿唱京戏旦角的男演员,是他的好朋友。他亲眼看到那个在舞台上光芒四射的好演员,在台下却只是一个被野孩子追着骂“骚娘们”的下等人,这个朋友在年仅二十出头时就生病离世了。我父亲为此深深感觉到社会的不公,后来愤而举笔写出了《风雪夜归人》,与他年轻的朋友惨淡的一生给他的刺激必有关系。

患难的生活使人成长,和平的环境使人安逸。这是一个规律,也是真理。

最近上演的这两台戏我都去看了。两个版本出自不同的导演,便有了不同的舞台体现。大剧院版是十三年前推出的任鸣导演的作品,记得任鸣对我说过,他想导一版尽量尊重吴先生原著的舞台展现。而今年北京人艺这一版则有了大量的删减,导演是一个年轻的毕业于中国戏曲学院的舞台剧导演,他的版本更趋向于戏曲化,有许多的京剧戏曲表演成分在其中,少了大量的语言,多了不少戏曲身段和舞蹈成分。两种版本都吸引了大量的观者,剧场里观众席都是满座。

走出剧场,我看着漫天繁星,心里对天堂里的父亲喃喃:爸爸,你看到了吗?在人们的心里,你一直都是那个永远让人记得的“神童”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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