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孟晋
西班牙电影里的悲情和絮絮叨叨,有时候,只是一种苦难命运的响亮回顾。阿莫多瓦并不完全是张扬的代名词,他的马德里的嘈杂,与凝视一样深沉。西班牙电影一旦涉及到加泰罗尼亚,总有一种文化意义的色彩辨识度,它的多元,如烈日下的光斑与阴影,自成叙事的丰富谱系。
今年戈雅奖最佳电影《47路巴士》就是这样一部属于加泰罗尼亚的电影,它根据真实事件改编,秉持着对当代历史的复杂性的尊重,或者说,如英国学者雷蒙德·卡尔的著作《西班牙史:欧洲的例外》所阐述的,加泰罗比亚,是西班牙的例外。
当一部电影跨度有二十多年之长,笼罩在空气里的色彩,也从灰蒙蒙转向明亮。《47路巴士》,是一部从乡村到城市的移民史,也是一首关于边缘人群的纯朴民谣。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来自西班牙南部的埃斯特雷马杜拉和安达卢西亚的农民,为了逃离战后的饥饿和贫困,来到马德里、加泰罗尼亚这些工业化高的地区,寻求更体面的生路。电影就围绕着巴塞罗那西北部的贫民窟——托雷巴罗(又称男爵塔)展开,最初,他们在托雷巴罗城堡边搭建简易房子,当时政策规定,日出前没有封顶,警察就要来拆除。男主马诺罗·维塔利做的第一件得民心的事,就是号召大家不要分头行动,合力搭建一家的简易房,翌日,他们成功了。
导演马塞尔·巴雷纳喜欢加泰罗尼亚历史和语言的衍生意义,影片里的费利宾就是用加泰罗尼亚语挑衅警察,而惨遭杀身之祸。这场烈火唤醒了老实人、开了20年巴士的司机马诺罗,另一件触发他行动的事是他的售票员同事的勇敢辞职。
我特意去找了巴塞罗那的地图,发现如今的托雷巴罗已经不是城市的最边缘,地铁11号线可以到达。但在六七十年前,住这里的人们打水要走两公里,出门上班,完全没有公交车到达。《47路巴士》的魅力是恪守了历史的逼真,同时又传达了普通人的善良、互助和力量。如果说外部的戏剧冲突来自于后佛朗哥时代的官僚和民众的矛盾,那么马诺罗·维塔利的正义感在生活的重压下的沉陷,是内部家庭关系戏剧冲突的源头。这是一部在奔向主题的过程中保持匀速的佳片,细节像成功的史诗里栩栩如生的人物,穿透宿命也穿透生活日常。马诺罗·维塔利重新赢得太太奥罗拉的爱与理解,是他在寻找父亲留给他的手表时,回忆起父亲死于佛朗哥执政时期的长枪党的动人场景,太太紧紧抱住了窗前的马诺罗。
《47路巴士》是一部小人物的抗争史,马诺罗开着他的巴士,改变了托雷巴罗的命运。人的高大,是沉默与沉寂中的绝响。
马诺罗对女儿说,不知道家乡赫尔特山谷现在是什么模样,西班牙南部的赫尔特山谷是如今樱花开得极其美丽的地方;女儿最后在舞台上唱道:“如果风能抹去我所歌唱的,那也没有关系。”人类的进步,就在于内心永远藏有一首期待不凡的曲子。
《47路巴士》和《她的卧底生涯》是本届上海国际电影节展映的可以押韵的两部西班牙新片,一部关于加泰罗尼亚,一部关于巴斯克。相比之下,《47路巴士》更胜一筹,因为它交叉着历史和生命的颂歌,因为它让人回味。
人不只是感动的群体,他们的思索从不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