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会穿过大雨

焦雨溪

在这个盛夏之前，我从没想过会请自己的学生吃饭。兼职当舞蹈老师的第五年，面对这份收入不错的副业，我严格要求自己和一个个学生保持距离，尤其是幼小的孩子——在上海这个快节奏、压力大的环境里，我生怕和任何一个“掌上明珠”扯上半点教学以外的关系，怕节外生枝，多说了哪句话让孩子不高兴或者拿回去和家长杜撰后，被家长找上门来。

但那天下课后，我却带着少儿班九岁的小颜一起吃了一顿午饭，这是她妈妈拜托我的，因为今天，她妈妈要去和她爸爸签离婚协议，当那个面色枯槁的女人和我提起这个请求时，我竟然鬼使神差地答应了。当我和已经九岁但是个子明显比同龄人矮的小颜面对面坐在西餐厅里时，我才惊觉自己居然打破了“不和学生私交”的规矩，她坐在我对面，面无表情，看不出悲伤，对着眼前的儿童套餐一动不动。

“你不饿吗？”我关切地问她，同时切着自己手里的牛排。

小颜摇了摇头，这时我发现了我答应她妈妈请她吃饭，或许是因为我潜意识判断这个孩子不是个爱胡闹的麻烦角色。小颜是个平时就不太爱笑的小姑娘，甚至有些孤僻。

“你不吃东西，你妈妈会怪我的，快吃吧小颜，多吃点才会快快长大呀。”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哄孩子，只好夹着嗓子搬出她妈妈，说着一些假大空的话。

小颜的眼睛却突然亮了，“老师，”小颜突然开口了，“如果我吃东西，你能告诉我爸爸妈妈今天做什么去了吗？”然后她的眼睛一眨巴，泪珠从她眼睛里了掉出来。

“可以呀。”我盘算着，先答应下来，等她吃完了，我再撒个谎骗她，就说她爸妈去超市给她买六一儿童节礼物了，但我心里又隐隐觉得残忍，哪个小孩愿意自己的儿童节礼物是“父母离婚”呢？

等小颜吃完了，她问我父母是不是要去离婚，我点了点头，“儿童节礼物”的谎言我没能说出口。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小颜，但是知道父母离婚后，她反而没有继续掉眼泪。我不确定她的心情，就开始紧张地解释“离婚”对于成年人的意义，我告诉她，离婚，是因为两个人之间不适合生活在一起，也可能……我解释了很多种情况，“但总之和你没关系，爸爸妈妈永远是你的爸爸妈妈，这是不会改变的，有些关系可以分开，有些关系却永远无法斩断，你明白了吗？”

小颜没有回应我的安慰，开始大口吃冰激凌，我去吧台结账，回到座位时我发现小颜不见了。一瞬间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孩子不会丢了吧，早知道我就不告诉她父母离婚的事情了！我先问了服务员，然后又冲出餐厅寻找，结果，小颜就在餐厅门口的儿童节主题大玩偶旁边等我。

“老师，谢谢你，我记住了，爸爸妈妈还是我的爸爸妈妈，只是，从来没人告诉我这些。”小颜仰起脸对我笑了，然后她拉着我的手走回了舞蹈班所在的大楼，她妈妈在教务处等她，她扑进了妈妈怀里。

“奇怪，自从我和她爸闹离婚，没什么时间管她，她已经很久不理我们了。”小颜的妈妈抱着小颜，丝毫没有避讳离婚的话题。

“也许孩子只是需要交流，需要知道你们会站在她的角度思考吧。”我笑了笑，试着提醒，但小颜的妈妈好像忽略了我的话，领着她走了。

孩子的成长总要穿过大雨，但我们作为成年人，是否应该打着伞送他们一程？这个夏天会是小颜永远的记忆吗，我希望不是，我希望小颜永远忘了这个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