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老师

姚全兴

上世纪五十年代中期，我在上海市北中学读初中。市北中学的许多老师都十分了得，其中，美术老师是都冰如先生。

那时都老师五十开外，半老头一个，上美术课呱呱叫，很有一套方法。记得他拿一支铅笔，眯着一只眼睛说：“看前面物体时，要一只眼睛䀹起子，仔细测量铅笔和物体之间的关系。”他浙江口音的普通话，我们觉得很滑稽，忍不住笑起来，但也使我们牢牢地记住了一种极为重要的画画技法。

都老师十分强调观察与临摹、速写的有机联系。有时放学后他叫几个学生到他家里去“开小灶”，加强写实基础，还准备糖果零食招待他们。我的同桌朱武元对一件事印象十分深刻。有一天，在都老师家里时，一个人送来三四只木头凳子。都老师住二楼，那个人把凳子从楼梯口提上去后，都老师对旁边的学生说，这凳子脚没有做好。学生问，你怎么知道？他说，我在二楼一看到先出现的凳子脚，就觉得有问题。学生问什么问题？他指着凳子脚说，你们看，四个凳子脚应该是平行的，这样才摆得平。如果不平行，有点歪斜，怎么摆得平呢？而且看上去也不美观、不结实。学生细心一看，果然如此，默默地感悟，都老师的确厉害，而他犀利的眼光正是平时通过不断地写实训练形成的。

和都老师接触多了，听说他业余从事花布设计。有一次，我们对他说是不是可以欣赏一下您设计的作品，他就把已经织成的丝绸样品拿来给我们看。哇，不得了，那图案精细、繁复又异常艳丽、典雅，从来没有见识过。那要花多大的功夫，还要有多大的功力？许多男同学啧啧称赞、暗暗佩服，女同学则看得一愣一愣的，惊讶得合不拢嘴。

原来都老师早就是著名的现代装饰美术家，在商务印书馆、中华书局任美术编辑时，精心创作了许多作品，与当时许多美术大家齐名。他精通国画、连环画、年画、宣传画、招贴画、书法、篆刻等，人称全能艺术家。他创作的连环画将书法、摩崖、金石、碑刻自然而然融入画中，贯通古今，颇有中国作风、中国气派。

这些，当然是我们后来才知道的了。仍然记得，1959年一天，我们在学校大礼堂眼前一亮，一幅富丽堂皇的宣传画吸引眼球，是都老师精心创作的《和平之春》。这幅画不久后作为刊头画登在国庆十周年的《人民日报》上。画作给人以中国工笔画和西方装饰画合璧的美感。健美的白鸽轮廓，用浓郁的富有装饰意味的线条画成，头部红色的尖喙和明眸富有写实性。鸽身大部分描绘的是桃花、牡丹、大丽花等烂漫鲜花，显得喜庆、祥和、安宁。背景是朵朵祥云缭绕簇拥护佑着白鸽，显

示雍容华贵、和谐吉祥的美好景象，把

主题和意蕴表现得淋漓尽致。

都说兴趣是最好的老师，据说都冰如自幼爱好美术，可惜父母不同意他学画，但是他心志坚定，父亲去世后他就变卖家产求学，兴趣经过开枝散叶，结出丰硕成果。我的同学朱武元也是如此，画画的兴趣十分浓厚。当年我和他少不更事，常常在数理化课上，一个偷偷画画，一个偷偷看书。由于都老师的循循善诱，我们懂得了兴趣只有符合规矩才能开花结果。后来朱武元得到正规的美术训练，成为工艺设计师；而我开始审美意识的觉醒，后来从事美学研究。至今想来，当年都老师耳提面命的教诲，我们从心底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