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震霖
孩时初养蚕宝宝,总要放上桑叶,察看它如何优雅地啃食叶脉。自那时起,我便懂得蚕丝是一种重要的纤维资源,并暗暗对维系蚕儿生长的桑叶怀有敬信。
桑叶是蚕的主食,曾被人视作野蔌。然而,某日在邻省乡间游历时发现,原来蚕儿的口粮,也可朵颐大嚼。桑叶的边界,竟在味蕾上延伸,它由声希味淡,嬗变为一道道样式各异的“桑菜”。
记得发明“的确良”后,导致了缂丝日渐式微。蚕业卸磨杀驴,蚕农搀行夺市,使得无所适从的桑叶,一度蔫头耷脑;好在它很快走出萎顿,犹枯枝再春,如今在膳食领域发挥出逆袭的天质。
其实,桑叶在民间的灶台,早被熬出百般套路。春桑初展时节,选摘嫩芽下几张新叶,榨出绿汁,做成“桑叶凉粉”,惊艳无比。桑叶也可裹上鸡蛋面糊,炸出外脆里酥的金绿色的叶瓣,撒上十三香调味,煞似油香与草腥在舌尖上相拥,它叫“油炸桑叶”,色香味形俱佳。
还有很家常的,将桑叶切碎入馅,包成饺子,咬一口,绿意挟着鲜味流淌出来,似乎将整个春色都含咀在了嘴里。这些朴拙做法,使桑叶默默地附着在生活的边缘;它并不属于珍馐,却悄然给寻常日子,注入了一股出自乡土的越气。
早年见李时珍在《本草纲目》称桑叶“味苦甘,性寒,无毒”,可“治劳热咳嗽,明目长发”。当时只道是药材,哪知还能入馔。而今思之,先祖大约把草本都试吃了个遍,才筛选出既可当食材又能治病疾的瑞草来。
蚕丝被与桑叶菜,前者可御寒,后者能充庖。这平凡草木的蜕变与升华,在无声地提醒:曾经被下眼相看的贱类,只是尚未等到重新体认价值罢了。
后来城里渐有桑叶的踪影。先是些主打药膳的餐馆,拿桑叶与枸杞、红枣同炖,美其名曰“养生汤”;继而见高段位大厨,用桑叶执炊创意菜。我曾尝过“桑叶包”,是将鲜桑叶裹入虾仁、笋丁蒸制,桑叶的微苦恰好解了海鲜的腥气,确为妙品。
桑叶更是不错的茶饮。经炒制晒干的桑叶,用沸水煮泡,汤色清亮;饮之先苦后甜,据称能降糖、减脂,功效神奇。桑叶的走红,大约与返璞归真不无关系。人们吃腻了山珍海错,反倒对曾被遗忘的乡味趋之若鹜。嗅到商机者,掐尖落钞,当刻给桑叶贴上绿色食品标卖。
桑叶进馔,古已有之,只是不曾大张旗鼓。从蚕食到人食,暗合了爱素好古趣味的升格。我们对于食物的认知,总是受到时空与境遇的影响。昔日轻之而不屑的,今朝却奉为珍馐;原本被埋没的好物,来日或许又会被味蕾发现为“新大陆”。
蚕食桑叶,人穿丝绸;人食桑叶,又图的是啥?历经桑田沧海,桑叶角色转换,不禁令人莞尔,舌尖和味蕾,总在循环往复地贪嗜,那些本就存在的人间美味。
“好饭(菜)不怕晚”倘指桑叶,亦深是其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