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伯翱
上世纪60年代,我在读过高中后被父亲万里送到河南西华县农业第一线劳动。临行前,父母亲仅送我15块钱,外加一本1959年全国劳模大会所发的日记本(红色封面上镶有毛主席金色头像),他在扉页上用钢笔题写“一遇动摇,立即坚持”八个大字的叮嘱。父亲说你要自食其力了。
秋冬交接之际,园艺场党组织提出要把“冬闲变冬忙”,因此就挖沟渠灌溉果园里1万多棵苹果树和葡萄树;还要趁树木冬眠时对枝条进行修剪,锯下挡光不通风的侧枝。我迎风冒雪爬到果树的主干上进行空中作业。除此之外,为了丰收必须积肥、拾粪。农人说:“种地不上粪,等于瞎胡混!”
一开始,二队的工人送我一个多余的无人使用的紫树槐编成的粪筐,真是又笨又重,粪没拾多少,肩上负担却不小。组长楚师傅对我说:“明天休假,咱俩去找白蜡条,保证比你这个紫树槐的轻巧一半多呢!”
师徒二人迎着金风踏着头茬薄霜,直奔几里路外北边的果园防护林。我们怀揣利刃(剪枝剪)拨开一层又一层紫树槐等杂草树丛。楚师傅说,这羽状对称小叶和玉白色主干,就是难觅的白蜡条。虽然戴着帆布手套,还是被灌木丛上的尖刺刺破了手指,鲜血直流。树丛中,我俩钻进爬出,顾不上刺扎路陷,忙活了大半天,剪切下来两大捆白蜡条。我喘着大气兴奋地学师傅捆扎,再把这足足有两米长的白蜡条扛上右肩,奔向我们知青居住的草顶泥墙集体宿舍。
两大捆白蜡条足够编上三四个小粪筐,第二天就摆下了编织场。我恭敬地给楚师傅充当下手足蹬手割,把冒着新鲜清香气的白蜡条削去过细的顶梢和主干上纷杂的小细枝条,最粗壮的主根就是宝贝,可以砍下来做小粪铲和镰刀的握柄。白蜡条小灌木真是农家的宝贝心肝,木质密度很高,所以轻巧,其柔韧度极好,不易折断。电影《少林寺》中和尚们手持的“齐眉短棍”就是用这种白蜡杆做的。三国时期魏大将钟会亲兵曾使用白蜡杆制作的棍棒作为制式武器,明代秦良玉组建的“白杆兵”将白蜡杆长枪改良为带刃钩与铁环的多功能武器;甚至,现代传统武术比赛中,也规定枪杆必须使用天然白蜡木。
用白蜡条编制粪筐是要发挥它独特的柔韧性,刚刚剪下的枝条要趁着新鲜柔软进行编制,如搁置时间过长,就要再经水浸和烤制,才能使其柔软,否则就很难使用呢。古人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我用亲手剪下的白蜡条,学会了编织小粪筐和制作小粪铲、镰刀把,从此,用此筐拾取的精粪堆天天都在增高。后来,我又特意给了一分场郭世英一个白蜡条粪筐,他是从北京国际关系学院下放来的。无论是拾粪还是“三夏”“三秋”,世英兄总一马当先奋勇争前。有一次,世英去供销社买烟叶,在路上看到一大堆冒着热气的马粪,由于都没带粪筐。他就摘下草帽,一个箭步把冒着热气儿的马粪捧到草帽里,“我要不捡,就便宜了别人,我得让我的粪堆天天见风就长啊!”果然,在全队和一分场丈量评比精肥时,郭世英得了第一名。他就是这样拼命改造自己,而我有些惭愧,只是在努力劳动按时作息而已。我虽然也受到过黑板报的表扬,但那只是一种鼓励,三夏时我明显属于“后进部队”。记得首次割麦子,由于体力不支抓不住一把满手麦秆而频频回镰,远远地落在别人后面,农场姑娘开玩笑:“小万同志,跟你说话要‘挂长途’了呢!”郭世英通过拼命劳动来改造自己,获得了“农场劳模”称号。(但是,他却没有逃过十年“文革”,在造反派猛烈批斗中,跳楼自尽,那是1968年,年仅26岁。)世英兄小心翼翼地把奖状带到北京,双手送给其父郭沫若,老人家看后老泪纵横地说:“你的艰苦行动不仅教育了你们年轻一代,也教育了我这老一辈人呢。”世英兄去世后,郭老还用毛笔手抄了郭世英创作的儿歌《小粪筐》:小粪筐,/小粪筐,/粪是孩儿你是娘。/迷人的粪合成了堆,/散发五月麦花香。/小粪筐,/小粪筐,/你给了我思想,你给了我方向,/你我永远在齐唱。
此儿歌见郭世英1963—1965农场劳动日记,现藏于北京郭沫若故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