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0月20日 星期一
风语 昨日暑犹稠,夜雨一场秋 良善的路人 百年沪上蟹事 老阿婆进ICU了 “春醪”酿出“泪与笑” “高山流水”
第14版:夜光杯 2025-10-17

老阿婆进ICU了

王琼

母亲是两周前忙里慌张回老家的。本来在上海帮我带小孩,接到老家电话,我外婆身体不太好,于是我们当晚就把母亲送回了老家。

外婆见到母亲总是开心的,能稍微吃上一点东西。其余时间都是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全身僵硬的骨头,已经不起丝毫触碰,全身的疼痛让她无法休息。

我第一次这么近地认知和感受临终。

很小的时候我住在奶奶家,每一两周跟着妈妈走去外婆家。外婆家在农村。他们的房间很暗,记忆中好像没有亮堂的时候。每次去,外婆都想留我久一点,外公会在暗暗的灶台边生火做饭,然后我们透过小窗户的光坐在小桌子吃饭。没有什么东西吸引我,所以每次吃完饭就缠着母亲回家。外婆总会依依不舍地送我们到村口,而我满脑子就想着,回家又要走好久,下次可不可以不要去。

外公身体一直不错,喜欢给我讲他当年想参军而不得的故事。突然中学的某一天,我在上课,中途被父亲叫出去,说外公没了。那时的我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对“没了”没有概念,只听说外公半夜摔了一跤,头出血,就这么走了。丧礼在院子里进行,摆了很多东西,还有棺材,晚上点满了蜡烛,阴森森的。我被安排去隔壁睡觉,第二天继续上学,仿佛没有任何关系。我只知道,那天,我妈妈没有了爸爸,她的妈妈没有了丈夫。但是她的妈妈,我不记得伤心成什么样子了,因为我不敢进门去看。

这以后,外婆就一个人住在那个昏暗的房子里。我和妈妈过一两个星期过去看望,到我高考时几乎变成一个月一趟。等上了大学,就变成一年两趟。后来农村拆迁,外婆一个人住到了新的房子里,房子属于舅舅,墙上挂着外公的遗像。她总是一个人待在里面,哪儿也不去。工作后我每次去看她,都想买点好吃的饼干、瓜子,因为母亲说外婆喜欢。她还喜欢我的小孩在她房子里闹腾,这个时候她会露出笑脸,跟小孩说,你玩,你玩。

后来的某一天,母亲说外婆坐骨神经痛,去了当地的医院,没查明病因。此后,手臂也出了问题,做了手术,但是没有好全。从此,外婆就被骨痛折磨。一开始只是痛,后面是无法走路,经常摔跤,再后来,无法动弹。曾经有一次,她喃喃地说,真羡慕我的爷爷啊,没有什么病痛就直接走了。

原来老年人有时候羡慕的,不是谁活得长,而是谁走得没有病痛。那个时候,她已经不太能走路了。

我在上海跟母亲视频。视频里,外婆虚弱地躺在护理垫上,嘴巴一开一闭,一直维持着同一个姿势。母亲说外婆不吃东西,只在叫“姆妈”,叫一会儿,咧开嘴哭一下。我在电话这头喊了几声,听到她中间夹杂着一声“哎”,但是眼里没有任何光。我不知道是我的错觉,还是她真的应答了我。

人在出生后咿呀学语的时候先会叫妈妈,快走的时候,是不是也会看到自己的妈妈来接自己,所以人生才形成了一个闭环。

母亲说外婆腹部都是积水,医生建议外婆进ICU。我心里怕得要死,想起之前爷爷进了ICU后就出不来了。我嘴上说,进ICU还是很痛苦的,是否要让她这么痛苦地撑着。我想母亲应该也是很纠结的。到底临终了,是让外婆少受点痛楚早点解脱,还是再努力抢救下维持下生命?人生难题。

到了一定的年龄,人那种衰弱和无力感,真的就是突然间的事情:突然不会动了,突然坐不住了,突然吃不下东西了,突然说不出话了,到最后突然就跟我们再见了。

身边的人一个个都会离开。也许接受事实,不要遗忘我们的来时路,可能就是最好的纪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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