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刘海波
筹备两三年,热闹了小半年的沪语电影《菜肉馄饨》终于包好煮熟,热气腾腾出锅上桌了。如果要问我这碗馄饨的味道哪能,我的回答是:“味道老灵额,再来一碗。”
前几天在一个活动上见到影片的主演周野芒和潘虹,潘虹问制片人顾晓东,待会儿说到电影是不是不能剧透?其实,这个问题无需担心,因为从片方放出的三四条预告片和此前各位主创接受媒体采访时的透露,观众早已大致了解了剧情——几个中老年人一边操心着孩子们的婚姻大事,一边相互擦出火花,纠结着是否又如何开启一段新的人生旅程。在全国已经进入老龄化社会,上海更以超过37%的60岁及以上人口占比进入重度老龄化社会的背景下,《菜肉馄饨》这部以“低龄老人”或者说“轻老年人”为主角的电影,实际上是率先开启了“关注关怀老年人”这个新的电影赛道。
这个新赛道有双重含义:一重是从电影市场的角度,Z世代的年轻人作为互联网原住民,熟悉的是网游和短视频,已经不再是大银幕观众的主流人群,反倒是已经步入中老年的60后、70后,伴随中国电影市场的繁荣长大,保留了大银幕观影的习惯,有必要为他们定制内容,把他们“挽留在”或者“吸引回”大银幕市场;另一重是老龄社会里,养老问题既是重要的社会议题,也是经济增长的重要引擎,包括电影在内的各类艺术不能视而不见,要关注到老年人的情感世界、健康问题,宽容和鼓励老年人合理的情感乃至生理需求。当然,我们不能苛求只靠艺术来提供答案,把问题摆出来引起关注和讨论,就尽到了艺术的责任。
从艺术上说,《菜肉馄饨》的编剧金莹本来是个资深的纪录片编导,转型写小说做编剧,自然延续了自己拍摄纪录片时发现的题材,也延续了纪录片的纪实性风格,所以《菜肉馄饨》的故事并不以戏剧性和传奇性抓眼球,也不存在害怕剧透的问题。但影片中潘虹的角色设置是神来之笔——在预告片里,老汪哪能一边用脚踏车带着妻子(潘虹饰),一边还与美琴(茅善玉饰)互生好感呢?这一点要保密,留待观众自己到影院去揭开谜底。
一部没有传奇人物、离奇情节,不靠故事的跌宕起伏来吸引人的电影,让观众看什么呢?这个问题就像美琴对老汪讲过的一句话,“菜肉馄饨啥个稀奇啦,到处都吃得到”,那老汪还邀请美琴来家里包馄饨,吃的又是什么呢?我的回答是,虽然老汪和美琴早已在国际饭店里喝过咖啡,吃过下午茶,也已经在美琴小姐妹开的特色餐厅里吃过饭,甚至还一起在中老年人汇集的歌厅酒吧里跳过舞,但两个人能在家里包馄饨,意义大不同。这碗馄饨里,吃的是“家常味道”,实际上是“家人”的味道,也就是“家”的味道。
事实上,馄饨在这部戏里一直承载的都是“家”的味道——退休工人老汪之所以每个星期都很认真地买菜、剁馅子,仪式性地包一顿馄饨,目的就是为了招待在外面居住忙工作的儿子回家来吃这顿饭,因为儿子曾经最爱吃妈妈包的馄饨。其实,我们每个人家里都有一道妈妈或爸爸做的饭菜,口味上未必比得上饭店里的专业厨师,但那是自己家里独有的味道,是妈妈的味道或者爸爸的味道。如果我们继续追问下去,这个妈妈或爸爸的味道究竟是什么味道?其实,答案已经不在舌尖上,而在妈妈和爸爸用心准备的一道道工序,在这一道道忙碌的工序中爸爸妈妈融进去的浓浓的爱。我们之所以眷恋爸爸妈妈给我们做的饭,是记忆着饭菜里那份爱。所以,对于老汪给儿子包馄饨或者老汪给美琴包馄饨来说,重要的不是最终出锅的菜肉馄饨的口味,而是这个忙碌的、有爱的过程。吃馄饨的人如果理解了这碗馄饨的含义,家常的菜肉馄饨就变得格外美味,如果吃馄饨的人仅仅把它看成一顿饭,那就没啥稀奇的了。
既然吃馄饨吃的不是口味,而是包馄饨的过程,那么看这部电影,也不在于看打打闹闹的情节,而在看几位老戏骨哪能用上海话演绎自己的角色。例如常被人误以为是香港演员的王琳在剧中饰演阿芳,开口那地道的上海话很是让人惊艳;潘虹早在电影《股疯》中就以沪语演绎过一个泼辣的公交车售票员,这次换一种幽幽的风格演一个无处不在的角色又会给人什么感觉?陈国庆和茅善玉,一个是知名的沪语滑稽戏演员,一个是沪剧顶梁柱,都以沪语作为自己的表演工具,但是这次用沪语来演电影,演得怎么样?正宗不正宗?到位不到位?夸张不夸张?这些就像包馄饨的一道道工序,是真正的看点所在。至于早年以豹子头林冲给观众留下深刻印象的周野芒,近年来以沪语电影《爱情神话》中的老乌突然翻红,这一次又以沪语担纲主角,表演上有无突破?所以,《菜肉馄饨》中的味道,是值得反复咀嚼,细细品味的。
一碗看似家常的菜肉馄饨,包含的情感线并不简单,既有老汪和妻子素娟的夫妻情,也有老汪与儿子的父子情,还有老汪与美琴的新恋情、老金和阿芳的所谓“兄妹情”、老汪与老金的朋友情、小汪的恋情友情……作为观众的你会留意哪条线,感动于哪种情,个中味道,只有来上一碗,亲自来尝尝才晓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