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现锁
徐师傅大名徐国强。我们一一和他握手,嘴里叫着“徐师傅好”,握完手,徐师傅笑着说,在新疆,大家都叫我“小剃头”。
徐师傅七十多岁,皮肤白皙,脑袋光亮,脑顶上认真地顶着数得着的稀疏白发。当然,徐师傅早已不是“小剃头”,而是名扬上海的海派理发老法师了。
我们新疆兵团第一师阿拉尔档案局《口述历史》一行到上海采访从一师回沪的上海知青。到上海的第二天,徐师傅便骑着他的小电动车来到招待所,给我们理发。他说:“家里人来了,总要先理个发。”徐师傅在阳台上很熟练地摆开一应家什。他穿着白色的大褂,外面套着火红的上海老年志愿者马甲。早春的阳光温柔地穿窗而过,房间弥漫着昏黄的气息,像一张老照片。在开始理发前,徐师傅拿出梳子,在他锃亮的头皮上仔细地梳了梳他屈指可数的头发,梳饬整齐,他才开始理。他迈着小碎步,在我们面前摆挪穿梭,轻盈如燕,就像当年他在团场大田为职工理发一样。1964年徐师傅到塔里木河边的农一师支边,大家都知道他有理发的手艺,下班后就找他理发。那时劳动强度很大,下班后躺在床上都不想起来,但徐师傅总是来者不拒。“小剃头,理发来。”即使正在端着饭碗,他都会放下碗给来人理发。后来他调到营部,给营里的几个连队分片理发,他背着理发工具,到田间、地头、树荫下给连队职工理发。正在干活,就把砍土曼把子往地上一插,坐在砍土曼上就可以理一个发;有时把正在挑土的筐子摞起来坐上面理发。
徐师傅给我理完发,我刚想站起来,他又把我按下,开始修面。修面,徐师傅有绝招,他不用睁眼,只用手摸,72刀,额头、眉下、鼻梁、耳廓,刀刀到位。刮够72刀,面也就修得干干净净。最后顺着毛发的方向再刮一遍,这样张开的毛孔就合起来,再用热毛巾敷。我舒舒服服入睡,鼾声渐起。徐师傅这时好像被鼾声惊醒,收起刀,在头上肩上细拳碎打,我猛醒,惊叹自己竟然睡着了。
上海老法师果然厉害。
徐师傅的理发手艺在新疆征服过兵团副司令员,回上海后徐师傅来到上海市委老干部局理发店服务,一干多年。
离开理发店后,徐师傅主动申请免费为社区老人理发,他早上七点准时到岗为居民理发,往往一站就是5个多小时,有时理发的人一直排到走廊到头。他以上海人海纳百川的精神,义务为建筑工人理发,为社区居民理发,为敬老院卧床老人理发。
徐师傅74岁那年,老伴生病,卧床不能自理。徐师傅把妻子送到养老院,每天中午在家给老伴做饭,送到养老院,两人一块吃。其他时间还继续做志愿服务。徐师傅说:“专业的事就要专业的人来做。我会理发,我就把理发的事做好。如果我在家伺候老伴,伺候不好,也耽误我给人理发。”
回新疆的前一天,徐师傅又来给我们理发。这一次,我们坚决不让他给我们修面,我们不忍心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如此劳累。但徐师傅却很坚持,他说:“我一生只做了一件事,为世人理好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