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0月28日 星期一
难民能否在欧洲安居乐业?
第53版:环球 2022-01-03

难民能否在欧洲安居乐业?

刘朝晖

上图:抵达欧洲的难民。

下图:2021年8月11日,德国萨克森州德累斯顿,学员在讲习班中学习难民试点课程,课程与工作相关,并且有实践课。德国联邦移民和难民办公室支持难民在讲习班中以特别实用的方式学习德语。

左图:2021年9月29日,联合国难民署宣布,29岁的萨利玛·雷曼医生成为今年南森难民奖亚洲区域获奖者。从阿富汗难民到服务巴基斯坦社区,雷曼医生的事迹对后来者应有启发。图片提供/联合国难民署

经合组织(OECD)2019年发布的报告称,难民要最终融入当地国家、转化为对经济有实际贡献的劳动力,仍需要一代人的时间。

记者|刘朝晖

自从2010年阿拉伯之春爆发后,大量来自非洲、中东和南亚的难民沿着地中海和“巴尔干路线”抵达欧洲大陆,直至2015年出现难民潮的高峰。此后,难民向欧洲蜂拥而去的势头虽然稍有减缓,但去年在塔利班占领阿富汗后,许多阿富汗难民选择前往欧洲国家寻求生计,再度引发让欧洲各国措手不及的难民危机。

这些年,数百万的难民“一路向西“,选择奔向欧美发达国家,希望在那里寻找到理想的工作和庇身之所。然而,那些以难民身份能够最终在欧洲国家落脚的人们,是否真的得到了妥善安置,走上了自食其力的就业岗位?欧洲国家又是否真的因为这些难民劳力的到来而从中受益了呢?

曾被视为欧洲劳力补充

欧洲难民问题愈演愈烈,令欧洲大国十分头痛,大家都在收留问题上你推我让。不过在较长一段时间内,包括难民在内的移民,被欧洲发达国家视为是劳动力的有效补充,因为欧洲的人口老龄化问题相当严重。

根据世界卫生组织2015年的统计,除了日本60岁以上老龄人口超过30%,美、欧、澳大利亚大多数国家的老龄人口都已超过10%,其中欧美主要国家老龄人口占比超过20%,德国、法国、瑞典、芬兰等甚至超过25%。

未来20-30年,欧洲的老龄人口压力将急剧增加。2016年欧盟整体的老龄人口占比达19%,远高于美国。2001到2015年,欧盟人口的年龄中位数从38.3岁增加到42.6岁,且40岁以下的人口逐段减少,这意味着再过20-30年,欧洲的老龄人口规模将极为庞大。

在德国,这种老龄化趋势显得尤为明显,已经为德国的劳动力市场带来隐患。按照经济学家的看法,当工业国家失业率在4%~6%时,该国已经实现充分就业状态。而德国的年均失业率常年在6%徘徊,表明德国已接近充分就业状态,而劳动力紧张的情况随时可能出现。人口老龄化趋势这种无法逆转的事实令德国产生了对移民的刚性需求。

德国不是一个传统的移民国家,但是在移民方面并不算“苛刻“,劳力的短缺,也让德国对移民持越来越开放的态度。根据欧盟数据显示,截至2015年底,居于德国的非欧盟人士占全欧盟内非欧盟人士比例达两成,是区内最高的,其次是意大利和法国。相比鼓励国民生育,接收移民能够获得较实时的劳动力来维持经济增长,这也是德国经济能在欧洲长期保持领先的原因之一。

因此,在2015年难民危机发生时,德国企业界已经打上了这批难民生力军的主意,敦促政府能出台相应政策,更好地利用难民和移民在德国的潜力,解决技能人才短缺。德国车企巨头戴姆勒公司当时还呼吁,希望可以允许难民在抵达德国1个月后就开始工作。戴姆勒当时的CEO蔡澈还称:“接收80000多名需要我们帮助的难民无疑是一项极为艰巨的任务,但这也可能成为德国创造下一经济奇迹的基础。”

根据德国智库Prognos当时的数据,到2020年,德国技术工人缺口为180万,到2060年则将扩大至390万,如果德国能善用难民潮,或许将为德国的老龄化社会提供一条破解之路。

德国纽伦堡就业研究所也在研究中发现,以2013年来德国申请避难的难民作为样本,其中有13%的人拥有大学学位,有近四分之一的至少具有高中毕业文凭,不过58%的人没有接受过任何职业训练。德国企业界也希望将难民纳入德国的职业训练计划,并在完成职业训练后,给予上述难民最少3年在德国居住和工作的居住许可,将其转变成潜在劳动力。

大多数难民从事低水平工作

蜂拥而至的难民是否真的成为了缓解欧洲劳动力紧缺问题的主力军了呢?还是看看德国的情况,恐怕最具代表性。

对难民最先敞开国门的德国,2015年全年共接收了约110万难民。德国联邦政府截至2019年8月的数据显示,将近40万难民在德国已找到工作,比2018年同期增加了8万多人,其中超过32万人开始缴纳社会保险。

2019年4月汉堡晚报曾报道说,汉堡市工作代办处的官员宣布:“在涌入汉堡的难民中,基本上一半的人都能在我们这里找到工作了。”在2015年和2016年之间,大约有30000名难民涌入德国汉堡市。如今,三年过去了,他们有一半人已经拥有了工作。这位官员当时表示,“他们愿意为企业服务,而事实也是如此,难民们工作的积极性高于平均水平”。

汉堡的数据也许有一定的积极示范意义,但难民找到的工作也许仅仅是解决了糊口的问题。由于教育水平低下,专业素质欠缺,再加上语言不通,大部分难民要融入德国劳动市场还需时日,来到德国的难民现阶段从事的大多是低水平的工作。

2016年6月底,德国联邦劳动局曾公布消息称,在劳动局报名求职的29.7万名难民中,近74%的难民从没有接受过职业培训,近58%的求职难民只能打零工、短工。据德国联邦劳动局的估计,只有4%的人有能力从事专家性质的工作,拥有高中毕业文凭者只占求职者的四分之一。在2015年来到德国的110万名难民中,完全没有参加过任何正式教育的人达7%。

“德国之声” 当时援引德国劳动市场和职业研究所研究员布吕克尔的观点称,难民融入德国劳动市场的速度要比其他移民缓慢得多。即便乐观估计,最近入境的难民在5年后也只有50%的人能够融入德国劳动市场。

为加速难民融入,德国政府在当时曾雇用难民从事每小时工资约一欧元的各类零工,如分发饭菜、修自行车、清扫街道等。“一欧元工作” 是一项在德国实行多年的制度,原本旨在鼓励失业人士重返职场,现多作为新移民寻找工作的跳板,旨在令避难申请者在等待的数月期间先尝试融入劳动力市场,适应德国社会的工作环境。有专家认为,对难民来说,“一欧元工作”在短期内确实有意义,有助于他们融入社会,但从长远来看,因为从中学到的东西太少,难民的职业技能难以因此有实质性提高。

当时的默克尔政府也呼吁德国的大型公司雇用难民。但是未接受过职业培训的难民几乎是不可能在西门子这样的大公司找到任何就业机会的,只有经过培训和职业技能学习后才有可能被长期雇用。这些难民本身文化水平不高,也没有过多的劳动技能,要想找到工作,他们需要经过社会培训,但这不是一两天能做到的事情。有评论认为,有些难民急于挣钱养家糊口,长达3至4年的培训期对于他们来说太久了。

经合组织(OECD)2019年发布的报告称,难民要最终融入当地国家、转化为对经济有实际贡献的劳动力,仍需要一代人的时间。

欧洲需要怎样的劳力

面对当下的难民危机,欧盟各国不再展现出如天使般的欢迎姿态。从2015年的难民潮以来,六年中,反移民言论逐渐成为欧盟内的言论导向。

即便是当初接收了将近110万名难民的德国,作为欧盟的领头羊拥有最强的经济实力,毫无顾虑地接收如此大量的难民也力不从心了。在去年8月塔利班占领喀布尔后,当时的德国总理默克尔和法国总统马克龙就立即对“阿富汗难民潮”发出警告,并表示本国无意从阿富汗接收大批难民。奥地利也明确排除接受难民可能性,瑞士也采取了类似态度。

显然,欧洲各国已经觉得在2015年的难民危机中,吃了一个暗亏,对于美国一手制造难民潮,却对接收难民口惠而实不至,并让欧洲买单颇有怨念。默克尔当时强调称,2015年,由于未能给予联合国难民署等机构足够资金,导致中东难民从约旦、黎巴嫩和叙利亚等国踏上前往欧洲之路。“德国之声”称,在2015年的欧洲难民危机中,超过100万中东人涌入欧洲,使得欧洲的安全受到威胁,福利系统捉襟见肘,造成了人道主义危机和政治危机,并且推动了欧洲国家内部极右翼势力的增长。

哪怕短期来说,欧洲不再需要外来劳力了吗?答案是否定的。

实际上,2020年以来,随着疫苗接种的推进,全球经济中的需求上升,导致劳动力供给不足、出现短缺。以美国和英国为代表,许多国家出现了“辞职潮”,劳动者要么选择提前退休,要么因担心感染新冠而不愿恢复工作。英国因为脱欧又流失了一大批欧盟劳动者,脱欧和疫情双重冲击使英国劳动力短缺格外严重。在欧陆,德国享誉世界的职业教育系统因劳动力短缺受到严重冲击,疫情期间可谓“完全崩溃”,学徒培训合同签订的数量已经降至两德统一以来的最低水平。而德国联邦劳动局局长德特勒夫·舍勒表示,德国可能需要每年引进40万移民来解决高技术劳动力短缺问题。德特勒夫·舍勒的话实际上已经表明:欧洲不是不需要劳力,而是需要高技术高素质的劳力。

2020年3月,《专业人才移民法》在德国生效。《德国发展报告(2020)》指出,《专业人才移民法》与之前的移民和难民相关法律体系相比,很多内容都发生了变化,包括开放劳动力市场;提供6个月实习机会,优化求职程序;简化资质认证程序和签证申请程序;为专业人才提供更好的未来发展空间等。有专业人士认为,该法案的出台释放出两个信号:一是德国正在管理和规范移民;二是德国需要更多的移民。

德国的做法也许也正是欧洲国家一致的想法,即通过对高技术人才敞开大门来提升本国经济实力,而不是简单地接收低层次的难民劳力。虽然这一法案确实有望缩小德国就业人数的缺口,但也引发了不少批评和反对声,无论如何身无一技之长的难民的命运,真的很难再让欧洲动容了。

多种不稳定因素交织

新冠疫情的不断反复,让欧洲经济走出衰退低谷再添变数。而六年来尚未妥善解决的难民问题也导致各国因抗疫和复苏经济而高企的财政赤字雪上加霜,识别、管控、登记、分流难民也将给相应国家的公共卫生等部门增大工作强度和防疫难度。

不论是实力强大的德国和法国,还是稍显落后的克罗地亚和马耳他,抑或是南部边境的意大利和希腊,都为难民忙得焦头烂额,而且由此产生的社会安全问题也日渐严重。

欧盟的难民政策主要以防止非法入境和强制驱逐为主。最近几年,寻求避难的难民已经从一个人道主义关怀的问题变成了欧美内部的安全威胁,也造成了严重的后果。

2021年5月,一项由伊福普调查公司(IFOP)展开的调查结果显示,71%的法国人认为难民已足够多了,不想再看到更多难民;64%的法国人表示,为预防境内受恐怖主义威胁,法国不应再接收难民。近年来,法国经济衰退、失业率居高不下、恐怖袭击频发,该国2021年的预算赤字高达2200亿欧元。多重因素交织下,法国早已不堪重负。不只法国,意大利、德国、希腊等欧洲国家在难民安置工作上也包袱沉重。

早在疫情暴发前,欧洲各国在难民的住房问题上就已力不从心,多个难民营人满为患,眼下正值疫情蔓延,疫情防控对居住空间的要求更高、解决难度更大,欧洲面临难民安置压力有增无减。一旦这些难民看到了欧洲价值观只能停留在宣传和口头上,无法真正救他们于水火,这种反差带来的失望可能使其对欧洲价值观质疑,一些人很容易就走上极端的道路,很有可能成为欧洲恐怖主义滋生的新的温床。

在这种情绪包围下,再加上难民素质良莠不齐,各种犯罪活动增加,欧洲国家居民对于难民的态度更加难以乐观,这也增加了难民在当地找到工作、融入欧洲社会的难度。难民们要渴望在欧洲国家落脚,重建新生活,安居乐业,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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