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渭作品《墨牡丹》。
于今而言,在对“丹青”一词的认知上,除了指绘事,似有其更深的文化寓意值得探究。
撰稿|喻军
“丹青”一词,在今人看来多指绘事,倘细究起来,实有其词义的多面性及丰富的内涵。
让我们先回溯一下其在汉语中的历史演变吧。最早将“丹”与“青”二字合为一词,可能是因为古人观察草木所致,章太炎先生在《文始》中曾说:“草木初萌,本作绀色,青赤相搏,舒叶乃纯青耳。”指小草在生长初期,颜色是偏红的,待长出芽叶,才慢慢转为青绿色。然其根部仍呈朱红色,故呈上青下红之表征。然对于“丹青”的说法,自古以来皆有不同,比如《管子·小称》云:“丹青在山,民知而取之”;《周礼》说“丹是丹砂,青是青雘”。丹砂亦称朱砂,是提炼汞的主要矿物原料;青雘乃青色矿物颜料,古人常用作涂饰,即今人画画所用的石青之类,皆为可供染色的矿物种类。如此看来,“丹青”又指石料,可放在器皿中碾压捣碎,用清水拌匀,待漂在上面的水沉淀后,加清胶即为石青石绿,与从草本榨汁成色的做法显然不同。我在写有关秦汉方士的文字过程中,发现在秦朝已有人服食丹砂,而汉时方士用丹砂制作黄金和饮食工具,以为用之即可长生不老并与蓬莱仙人相会,以至炼丹术长期盛行。
据说用丹砂作书契字,不易褪色可保持久,所以古人所谓的“丹书”,乃专以丹砂书写比较正式的契约、誓约等。那么书于何物之上呢?当然是竹简。古时竹简为青色,简书成稿后,要将一层青皮刮去,这便是今人常说的“杀青”,以代表一部著作的完稿。《东观汉记》记载光武帝刘秀诏令,有“明丹青之信”之说;《后汉书·公孙述传》亦提及“帝与述书,陈言祸福,以明丹青之信”。“竹林七贤”之一的阮籍,在《咏怀诗》中有“丹青著明誓,永世不相忘”的诗句,表明“丹青”这个词还真不是一个随随便便、平平常常的词,而是关乎誓约、表彰业绩昭著之人物且作为记录荣勋和大事的一种庄重的形式。所以,我们常说的“青史”,即指在竹简上被记载的历史。杜甫在《赠十八贲诗》中吟道:“古人日以远,青史字不泯”“丹青不知老将至,富贵于我如浮云”(《丹青引赠曹将军霸》);明“战时宰相”于谦诗云:“更有清名播青史”,即指古时很多的志士,为了“青史留名”、“但留清白在人间”,不惜以死明志的高贵气节。大家都知道南宋文天祥那句荡气回肠的诗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每每读之,便感一股铿锵的声韵和浩然之气,但为何没把“丹青”二字连一块、而是分作“丹心”和“汗青”呢?那是因为古时用竹简丹书前,须先用火烤去竹片上的水分,谓之“汗”,“汗青”即指在竹简上刻录的历史,故而完整的句意是:用一颗炽热的“丹心”来照耀青史。
“丹青”从指向中国古代绘画中常用的朱红、空青颜色,发展到今日泛指中国绘画艺术,有其自然的过程。其实早在《晋书》中,就有以“尤善丹青,图写特妙”来赞美顾恺之的手法高超;《汉书·苏武传》有“竹帛所载,丹青所画”之语、卢照邻有“空梁无燕雀,古壁有丹青”(《文翁讲堂诗》)、“归来却怪丹青手,入眼平生几曾有”(王安石《明妃曲》)、“丹青欲写倾城色,世上今无扬子华”(苏轼《牡丹》)等,都指向了“丹青”的绘画属性。说某画家为“丹青妙手”在古时是常有的赞语。只不过于今而言,在对“丹青”一词的认知上,除了指绘事,似有其更深的文化寓意值得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