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 军
雁荡山102峰,550余景,分北、中、南三片,一般而言,很难游全。昔有桐城派散文大家方苞,游罢此山言道:“古迹多榛芜,不可登探……兹山不可记也。”想必峰嶂洞瀑俱全的险怪山貌,即便文才如方苞者,也并不容
易概括。南朝永嘉太守、山水诗鼻祖谢灵运,有所谓“永嘉山水,皆游历殆遍”的自诩,却也没有到过雁荡山的核心区域。倘从乾隆年间《广雁荡山志》所谓“雁荡山东南绝胜也,跨百里之壤,罗三百六十之景”的广义概念看,谢灵运当然是去过的。“山志”记载,他曾逆江而上,到达外围的斤竹涧口,本欲寻径深入,可惜林莽蔽路,无奈之下,只得循溪折返。另外,他的传世古风,也是古代吟咏雁荡山的第一首诗歌《从斤竹涧越岭溪行》,亦足佐证他曾经的到访。但狭义的雁荡山,即“二灵一湫”(灵峰、灵岩、大龙湫),乃全山的灵魂所在,北宋的沈括经过考证,坚持认为谢灵运连边都不曾沾过。
几年前去大龙湫观瀑,震慑于它虽非北美尼亚加拉、或国内黄果树那般磅礴的宽瀑,但上下落差之大,世间恐罕有其匹。前列两大名瀑的高度,分别仅为它的四分之一和二分之一。许是197米的强势披挂,经连云嶂直下深潭的过程中,居然形成了“五丈以上尚是水,五丈以下全为烟”(袁枚诗句)的奇景。记得当时,脑中倏闪过一缕缥缈的游思:那千尺匹练的源头,会是哪里呢?但仅仅是一个念头而已,作为一般游客,相信也包括那些悠游至此的古人,大概不会对山川地理有更专业、更深入探究的兴趣吧?清乾隆浙江学政朱珪曾云:“欲穷兹山(雁荡山)之胜,非飞仙畸人不能瞰其肺腑。”其实,距朱珪大约170年前的明朝万历年间,这个“飞仙畸人”已经诞生,徐霞客是也!
读被誉为中国古代第一游记的《徐霞客游记》,常感佩于他的雄襟浩魄、四方之志,便也了知他曾三度游历雁荡山。我以为,徐霞客之所以有别于通常意义上的游记作家或旅行家,乃因他所具有的非凡勇气和冒险精神。让我们简单回顾一下他在雁荡山的行迹:28岁那年,他首次游山。从大荆入,探雁湖而未得;时隔20年,他再度游山,因无日记,姑且忽略;仅隔一个月,他三游雁荡山,历时共11天。为了验证山志中所记“荡在山顶,龙湫之水即自荡来”这句话是否属实,他置生死于度外,足迹遍及“二灵三绝六胜”之地,终于登上雁湖之巅。这才发现,大龙湫的源头并不在雁湖,而是藏身于绝顶之南、常云之北的夹坞之中;还有小龙湫的源头,在雁顶东南的铁板、屏霞二嶂的绝壑里,由此纠正了宋朝以来“大小龙湫之水源于雁湖”的谬说。
再说说徐霞客的冒险精神。在登雁湖顶的过程中,起初是有向导的,但经过一番荒榛野径、危崖绝壁的攀陟,向导撂下一句“再越过三个尖峰就是雁湖了”,便推脱有事而下山。徐霞客没有退缩,却也把自己逼向了生死之境。因山势之削攒危狭,恍有“天半”之感,脚下即为万丈深渊。他发现南石壁下隐约有石级,便解下四条足布,悬空手拽贴崖而下,待下到石级,岂料仅可容足,只得折返再上。幸好险境中的徐霞客,尚存一分清醒,他先是试拉了一下足布,由于和一块突起的岩石产生摩擦,竟当场勒断。好险哪!如果贸然上拉,必失足坠崖而粉身碎骨。另外,在勘探小龙湫的险境中,他借助烧炭人的梯子爬岩壁,一路登横石、攀老藤、过栈道。在即将到达屏霞峰顶之时,被陡峭的石崖所阻,便“草木缘附、斫木缚梯,采藤蔓辄垂……上下无径,非悬绠不能飞度也……”试想,若无足够的胆量和忘我的精神,何能度越如此绝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