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光杯的棋缘故事

陈日旭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这是唐代诗人王翰所作《凉州词》的起首两句。从小读的诗句，长大熟练诵读，懵懵懂懂知道夜光杯之稀罕珍贵。多少年来，一直有一种敬畏和神秘感隐匿于心中。

一生爱棋之如我，除喜收集棋谱外，尤爱结交全国各地棋友，收藏与棋相关的纪念品。曾几何时，西北友人馈赠我一盒夜光杯，我如获至宝般珍藏于家中，平时不轻易示人。然偶有棋友来访，谈起棋经，兴致一高，便取出与客人同赏。

那是一盒高脚酒杯。外面木盒扁方形、棕栗色；长约23厘米、宽约16厘米、高约6厘米，盒盖与盒体合拢处装有铜质扣锁，开启自如；盒盖上书“精制夜光杯”五个隶体大字，下有一行英语字母译文，颇具端庄古雅之气。轻轻打开盒盖，内壁四周用金黄色织锦缎衬垫，6只杯子静卧其中，显得高贵堂皇。取出一枚端详，酒杯高约6厘米、杯口直径4厘米、底座直径3厘米。酒杯整体呈黛绿色，杯壁薄如蝉翼，布满黑色丝纹；持于指间对着光照，顿觉玲珑剔透，温润可人，令人爱不释手。我与棋友边玩赏夜光杯，边侃侃而聊，俄而，我便坠入回忆长河……

上世纪80年代初，我有幸赴甘肃兰州参加首届“敦煌杯”中国象棋国手邀请赛工作，历时近半月。其间，结识诸多西北棋友，赛暇，他们陪我游览金城风光，先登五泉山、后上白塔山、再跨黄河大铁桥；尝牛肉拉面、啃兰州瓜果、尽情领略西北地域的风土人情。

在兰州游玩逗留的日子里，有一个情节印象深刻：一日下午，棋友陪我到一个茶园溜达。进入大门，只见偌大的茶园里，茶客们除了可以品茗聊天，还有听戏、下棋、打牌等活动。远远望去，绿荫深处有一古戏台，隐隐可闻高亢的板胡声、激越的锣鼓点子声，还有类似江南“绍兴大板”的戏曲声。朋友见我有些愕然，便热情介绍，此乃西北地方有名的剧种“秦腔”。当然，我是听不懂的，感兴趣的只有两军对阵的棋摊，于是我们便向有塑料布棚遮阳的棋摊走去。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大棋盘和大棋子。那棋盘足有康乐球桌大小；棋子则如同广式月饼般厚实，且油光可鉴。走子，与其说是“走”，不如说是“砸”，声响大，威势足。由于棋盘面积大，坐着伸手够不着，可以站起身指挥三军。那几个用来冲锋陷阵的棋子，或许被挪动和被“砸”的机会多，已出现裂缝，但不要紧，主人捆上两道铁丝，照样“将他一军”。

更有趣的是，这里下棋居然可和唱秦腔有机结合。两方弈棋者背后都有数名拥趸，组成两大阵营，那架势如大京班里将帅两边罗列的旗牌官，又似古代员外身后簇拥的家丁，也像占山为王的寨主背后站脚助威的喽啰兵，两方壁垒分明。然而，这些“帮腔人”既不议论，亦不支招，只是独自抽烟，皱眉静思，可以说，他们的棋德十分上品。那么，他们是如何“帮腔”的呢？当弈主一步走定，立即会有助威的秦腔高调响起。之后，随着双方交替走子，两方的“帮腔团”也轮番出声，倒也秩序井然。我不谙此曲，但闻进攻方唱词有“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的豪迈气势；而形势不妙一方似在低吟《凉州词》里夜光杯的后两句：“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自我安慰，低调苍凉。陇上棋风彪悍，西北棋友豪放，竟将古诗与棋艺结合得如此浑然一体，又演绎得这般完美！

花开花落，时光荏苒。回沪后的数十年里，我与他们鸿雁往来，电话沟通，互赠礼物，情谊日深。闲暇之时，我拿出夜光杯摩挲把玩，脑海里就会回想起当年的茶园时光，感念着与西北棋友的情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