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片和蝉翼拓

吴岱如

我学习瓷器鉴定，是从收集瓷片开始的。瓷片不仅是承载时代信息的标本，有些图案完整、画工精美者，极有收藏价值，虽残犹珍。

龙纹系列是我喜爱的瓷片专题之一，经历数年留心，小有收获，各朝各代，各种各类，皆有收藏。其中有一类是从景德镇市场获得的白胎暗刻龙纹瓷片，系官窑黄釉或素三彩碗、盘的半成品，因为当年有瑕疵，未及上釉便摔毁掩埋。然而我眼中残片上的龙纹却是完美的，它们庄重、威严，尽显皇家气派，令人爱不释手。只可惜照片不能展现其神韵，无法做成图谱。

于是喜欢书法的我自然想到尝试做蝉翼拓片，但是拓印这种浅刻作品，难度很大。我找来相关书籍依样画瓢，手头正好有拓印章边款的扎花纸，却屡试屡败，不得要领。无奈之下，只好去求教上海图书馆的古籍修复师张鹏程先生。即便像张先生这样的老法师，也无十足把握，只答应试着帮我做做看。一周后，他还给我一张漂亮的蝉翼拓，那是一幅嘉庆官窑龙纹，线条流畅、身形矫健、气势凌厉，尚存盛世遗风。他说先要用白芨水或胶水的稀释溶液打湿扎花纸，平贴在瓷片上，并确保纸张嵌入所有线条。待其将干未干时，用细绸布裹棉花球做成的小扑包，蘸淡墨，从外及内，由淡渐深，自然可成，关键是不能性急。按照张先生的指点，我果然制成了不少拓片，于是一发而不可收拾，开始帮同学们“义务劳动”。

有一天，恩师朱裕平先生托我为两枚珍贵的建盏标本拓印“供御”和“进盏”的款识。当晚回家很顺利地完成任务，效果不错，尤其是“进盏”二字，颇得颜书风韵。正自鸣得意之时，“供御”瓷片掉落，摔成两片。我深感懊悔，有负老师重托。先父见状，安慰我说他会用胶水把它们黏合起来。

第二天早上，我看见破损的瓷片已经复原，严丝合缝，只可惜修补的痕迹还是很明显。彼时先父已逾七旬，老眼昏花，这番修补确实颇费心力。我怀着惶恐之心去见朱老师，表达歉意。老师毫不介怀，还拍拍我的肩膀，让我不必放在心上。

2018年，朱老师的《中国古瓷铭文》付梓，第63页有“供御”瓷片和拓片的图示。细心的读者会发现，标本中间有一道裂缝，而拓片上却没有。今天的我早已不做拓片，看到书中的这一页，心中感念先父的体贴、朱老师的宽厚和张先生的指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