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湾国家与伊朗的新动向意味着什么？

李伟建

李伟建 上海国际问题研究院研究员、中国中东学会副会长

维也纳会谈重启，但美伊分歧依然巨大。反倒是中东地区国家间的关系出现一些值得关注的动向。伊朗副外长访问阿联酋，阿联酋国家安全顾问继而访问伊朗，成为2016年阿联酋降级同伊朗外交关系以来，首个访问伊朗的高级官员。沙特王储访问阿拉伯国家，协调对伊政策是他此行的重要任务之一。而在此之前，沙特和伊朗也已举行过多轮会谈。这一系列动向意味着什么？——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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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破美围堵伊朗主动示好

海湾阿拉伯国家审时度势

问：对于伊朗而言，阿联酋国家安全顾问的到访，意味着什么？而沙特王储又打算如何协调海湾国家对伊朗的政策？

答：近年来，中东国家面对快速变化的国际和地区形势，不断调整各自的地区政策，伊朗同沙特、阿联酋等海湾阿拉伯国家更是为缓和地区紧张关系展开了一系列积极主动的外交行动。

首先是伊朗为打破美国的围堵，主动向海湾阿拉伯国家示好。2019年5月2日，时任伊朗副外长阿巴斯·阿拉奇在访问卡塔尔时就表示，伊朗愿意与海湾阿拉伯国家进行对话，以应对中东地区日益加剧的紧张局势。今年8月伊朗新一届政府上台后，也明确将改善与地区国家关系作为其外交重点。莱希在胜选后这样阐述自己的外交政策：“我们的外交政策不会局限于核协议，我们将与世界互动。”这次阿联酋国家安全顾问塔农·阿勒纳希安的来访对伊朗而言是打破美国围堵的重要一步，也是伊朗改善与地区国家关系的重要开端。总统莱希日前在会见阿勒纳希安时表示，与地区国家保持良好关系是伊朗新政府的外交优先事项之一，伊朗愿意与阿联酋发展关系。阿勒纳希安则表示，与伊朗发展关系在阿联酋的议程上，他与伊方官员的会晤有望成为两国关系的转折点。事实上，在阿勒纳希安到访伊朗之前，伊朗副外长、伊核问题伊方首席谈判代表巴盖里已经访问了阿联酋，双方一致同意开启发展双边关系的“新篇章”。

阿联酋在海湾国家中率先开启与伊朗改善关系的步伐，是其审时度势后采取的外交步骤。

一方面，在特朗普执政期间美伊关系高度紧张、一度战云密布的情况下，阿联酋为避免卷入美伊冲突给自身带来巨大的破坏性影响，决定采取主动行动来缓和与伊朗的关系。为此，阿联酋在去年3月伊朗刚刚暴发新冠疫情不久，就派飞机多次向伊朗运送医疗物资。之后，两国外交部长之间就合作抗疫及地区安全事务进行了直接沟通。另一方面，阿联酋也是想借当时已经出现的地区力量重新分化组合之际扩大自身地区影响力。阿联酋在叙利亚战争后第一个恢复与阿萨德政府的关系，以及在也门问题上与沙特逐渐拉开距离，同时又主动与伊朗走近等等行动，都有这方面的考虑。事实上，阿联酋国家安全顾问阿勒纳希安在此次访问伊朗前已经访问了土耳其和卡塔尔，而这两个国家之前与阿联酋尤其与沙特的关系都很紧张。这些都可被视为阿联酋为寻求地缘政治利益而开展的积极主动外交的一部分。

相比而言，沙特在地区问题上深受美国影响和制约，且沙特与伊朗矛盾已久且深。拜登上台后，沙特虽有缓解与伊朗关系的需求，但也一直在密切关注美伊关系及伊朗新一届政府的政策变化，在与伊朗改善关系方面沙特一直比较谨慎。

但阿联酋的积极主动外交让沙特有了紧迫感，从而加快了主动外交步伐。沙特的地区外交主要集中在两个层面。一是调整与伊朗的关系，毕竟沙特与伊朗的关系是影响地区局势发展的主要因素。沙特显然希望将两国关系发展的主导权掌握在自己手中。今年4月9日，沙特和伊朗的高级官员在伊拉克总理穆斯塔法·卡泽米的调解下，在巴格达就恢复五年前断绝的外交关系展开会谈。迄今双方已经举行了多轮会谈。二是通过对包括卡塔尔在内的海合会国家的积极外交，做相关国家工作，巩固业已出现裂痕的同盟关系并重新确立其在海湾国家中领导者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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愈发感觉到美国“靠不住”

地区国家重构对伊朗关系

问：这一系列动向同美国的战略收缩有何关系？

答：如上所说，阿拉伯国家开始缓和与伊朗关系是出于各自对国际和地区形势变化的判断及自身利益的考虑，而国际乃至地区形势的变化与美国中东战略的调整密切相关。特朗普执政时期，美国贸然退出伊核协议并试图在中东构建亲美以反伊朗的地区秩序和地缘政治格局。在美国的鼓动和威逼利诱之下，地区内一度形成了以海湾阿拉伯国家为代表的反伊朗联盟，一些阿拉伯国家由此与以色列走近。当时有许多分析人士认为中东已经形成了两大阵营对峙的局面。

但事实上，特朗普从自身意愿出发对中东地缘政治格局的构建及对地区秩序的塑造，并不符合中东国家尤其是阿拉伯国家现实需求。中东的这种分裂态势不仅破坏了地区稳定，更是阻碍了地区国家的合作发展。在当下疫情依然严重地制约着地区国家经济发展的情况下，各国更希望地区紧张局势能够恢复平静，从而可以集中资源和精力用于抗击疫情及恢复经济。从另一方面看，特朗普的中东政策，尤其是对伊朗的强硬政策，也并不符合美国的利益，它让美国陷入与伊朗发生直接军事冲突的风险。因此，拜登上台后便提出要对特朗普的中东政策进行修正，并开始与伊朗就重返伊核进行接触和谈判。

但拜登上台近一年来，其对中东政策的各项调整大都还停留在嘴上，与伊朗重返伊核协议的谈判也是进展缓慢，与伊朗关系也有再次破裂的风险。这一方面显示美国的对外战略重心已经不在中东，拜登政府实际上持续了从中东战略收缩的态势，不愿也无力在中东投入更多资源;另一方面也显示美国的实力及对中东事务的影响力已大不如前，这让越来越多的地区国家认识到不能再在自身及地区安全与稳定上依赖美国。拜登在重返伊核协议问题上优柔寡断、政策反复多变，也让阿联酋和沙特等曾经被美国推到“反伊第一线”的阿拉伯国家愈发感到美国“靠不住”，这些国家希望通过自身的外交努力，包括直接与伊朗接触来主动管控和缓解之前已经非常紧张的国家间关系和地区局势。

需要指出的是，美国从中东战略收缩，并不意味着美国最终会放弃中东。从这些年的实际情况看，美国从中东的战略收缩更多是军事意义上的。未来，它在减少在中东传统安全事务上投入的同时，很可能出于大国博弈及竞争的需要在中东增加必要的投入。但从地缘政治层面看，美国从中东地区持续收缩确实激发了地区格局的调整及地区秩序的演变。近期伊朗与阿联酋、沙特、卡塔尔等国家的频繁外交互动及地区局势逐渐趋缓都应置于这一视角下来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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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区力量再平衡态势明显

利于形成更稳固地区秩序

问：美国从中东抽身，海湾阿拉伯国家重构与伊朗的关系，这将对中东局势以及伊核谈判有何影响？

答：综上所述，美国持续从中东战略收缩，导致地区格局和秩序进入了一个再调整和各种力量再平衡的过程。其最初表现为地区大国间竞争和博弈加剧，后期表现为地区各主要国都希望参与塑造美国战略调整后的地区秩序。这实际上是地区大国力量重新分化组合寻求平衡的过程，也是地区格局重新回到符合地区现实的一个过程。海湾阿拉伯国家重构与伊朗的关系是地区格局再调整的重要部分，其特点是阿拉伯国家开始逐渐接纳伊朗。我们看到，莱希胜选后，一些阿拉伯国家纷纷向他表示了祝贺，科威特、卡塔尔、阿联酋等海湾国家也对莱希发去贺电，表示希望加强与伊朗的关系。这种地区力量再平衡的态势在最近一年来中东形势的发展变化中已经越来越明显。除了伊朗、沙特和阿联酋的外交互动，我们还看到，近年来卡塔尔、伊拉克、埃及乃至土耳其都积极地在地区事务中发挥作用。中东地区力量朝着更加平衡的方向发展有利于形成更加稳固的地区秩序，进而有利于中东局势的稳定。

地区局势趋稳，伊朗与阿拉伯国家关系的改善，也有利于伊朗在重返伊核协议谈判中占据主动。

眼下，伊朗正利用地区地缘政治环境有所改善的机会积极开展多边平衡外交，争取包括中俄及欧洲主要国家的支持。

相比之下，美国显得更为被动和焦虑。重启重返伊核协议谈判以来，美国总统拜登不断受到国内外各种因素的制约和困扰，以至于其迟迟未能兑现其上任初期做出的一定要重返协议的承诺。从当前形势看，虽然拜登依然未改变重返协议的初衷，但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下一步就要看拜登是否有决心和勇气来排除阻扰，果断走完重返协议的最后一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