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冬

吴翼民

从腊月到过年，是孩子们特别欢乐的日子，几乎是在蹦蹦跳跳中度过。

是时凛冬正式启幕。天是一天冷似一天，老人们开始焐冬了，参差靠坐在墙角的藤椅上，踩着脚炉，袖手孵着太阳；孩子们则开始“跳冬”啦，一天到晚，奔啊跳啊，对抗着凛冽的寒冬。运动着就能生暖驱寒，就能把寒冬摔个大跟头。

一早，太阳光刚铺进街巷，我和小伙伴们就边奔跑边关注着谁家在晒被窝，尤其关注着谁家晒的垫被和褥子画了“龙”——苏州人够诙谐的，把孩子尿床戏谑为“画龙”。经常听到巷子里有女人呵斥孩子：“哎呀呀，死小鬼昨夜又‘画龙’啦！”大冬天夜孩子尿床真是件窝囊事儿，褥子尚可洗刷，垫被呢？必得晒太阳。于是我们这拨孩子看到谁家晒褥子和垫被就断定是谁家的孩子“画龙”了。

几个大点的女孩正在阳光下跳橡皮筋，羊角辫一翘一翘的，脚甩得老高。女孩跳橡皮筋，男孩是不屑的，便作堆儿往墙角挤，玩起“轧煞老娘换糖吃”，直挤得每人都汗津津的舒服。

玩得有点累了，正巧卖饴糖的担子敲着大锣停歇过来了。这是乡下巧手的生意，熬得了饴糖进城现做糖人赚个手工钱。那糖人担子立时把孩子们粘个正着，孩子们欢呼雀跃着前往，团团围着看热闹。但见这担子的柴帚上早已插满了糖人，有宝塔房舍的，有公鸡黄牛的，有小老鼠偷油的，有孙悟空猪八戒的……价格只几分钱或一角钱一个，卖糖佬现做现卖，瞬间就把老鼠偷油惟妙惟肖吹塑了出来。但孩子们犹嫌忒贵，宁肯花两分钱买一坨纯粹的饴糖，白色，再着点红色，三根竹签绕啊绕的，可以玩一个上昼，不仅自个儿玩，还跟孵太阳的祖父母或外公婆一起玩，直玩到日上三竿，方始把糖吃了，粘得手上嘴上都是——好一幅“含饴弄孙”的画面啊。

冬是越来越深了，渐抵年关，天呢，也越来越冷，每家每户忙起了过年诸事。要过年了，再不济的人家也会杀个鸡宰只鸭什么的。

公鸡被称作“元宝鸡”，祭祖必用。这时孩子们就物色起了好的鸡毛，准备做“绢踢”——毽子。其实大伙对左邻右舍饲养的公鸡早就打起了主意，谁家的公鸡是金黄色的鸡毛、谁家的公鸡是芦花色鸡毛、谁家的公鸡是乌金色的鸡毛……都心中有数，暗暗买通了专门杀鸡的阿大。阿大是鳏夫，不忌杀生，左邻右舍的鸡统统由他包杀，报酬只需鸡血、鸡头和鸡屁股。孩子们盯住阿大的动向，他去哪家杀鸡，便尾随而去。阿大一刀将鸡毙命，鸡尚在牵命，得赶紧把它的好毛给拔了，据说鸡死透，鸡毛就一无弹性，做出的“绢踢”亦没有活力，所以得及时拔取鸡毛。经常是一只美丽的公鸡倒地牵命，便有几个孩子围着拔鸡毛，因心急力大，把鸡的皮肉一道拔出，惹得这家的女主人尖起嗓门骂骂咧咧：“哎呀呀，你们这些小鬼头罪过啊，这鸡还能供祖宗吗？”于是孩子们一哄而散。

“绢踢”纷纷亮相啦，孩子们都穿的蚌壳棉鞋，把“绢踢”踢得“咚咚”作响，还跳跃着“背飞”。五彩鸡毛在空中上下飞舞，这个冬天真是色彩缤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