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5月02日 星期五
秋菊(中国画) 老游记里的风物人情 点点杨花入砚池 他用相机探美 画里画外的东坡赤壁 侘心可以追慕
第10版:星期天夜光杯/夜光杯 2023-09-03

点点杨花入砚池

周立民

有一个黎明,太阳还在酣睡,窗外一片漆黑。我挣扎着醒来,望着一堆书和没有关的电脑,突然想:我的文章会不会长出白发,生出皱纹,会不会疲惫、衰老?那一天,我只睡了两个多小时,就让闹钟叫起自己,为了不影响家人,我还是睡在客厅……多少年来,这样赶稿子早已习以为常,像打仗一样,心无旁骛,全神贯注,兴奋又紧张,时刻准备扣动扳机。我也曾有前途茫茫、怅然若失、心里空荡荡的无力感;又像一个看不到尽头的赶路人,停下来片刻,长叹一口气,还得默默地向前走。

写作就是这样子,腰酸、脖子痛、疲乏不堪,然而,从未想到要放下那支笔,仿佛是宿命,不能不写,不得不写。夏目漱石的夫人夏目镜子在《我的先生夏目漱石》一书中写道:“看他写东西的时候,似乎心情极为愉快,最晚时会一直忙到夜里十二点或是深夜一点左右。”“特别是像熬夜,还有那种让旁人看着揪心的创作痛苦,他都完全没有。”我不敢妄自比附,这种感觉的确是舞文弄墨者共同的。倘若没有快乐,只有苦熬,谁会长年累月自虐呢?不过,这种快乐或许只有写作者本人才能体会得到。

苦恼不是没有:时间不够用。交稿期限到了,过了,我还拖着。我还有很多的材料没有看仔细,还有不少地方需要仔细修改,为什么不能让我从从容容地写来,偏要设置一个时间点像悬在头上的剑?巴金在《谈〈憩园〉》中说到抗战时期他写小说:“我记得有一夜在北碚一个旅馆里续写《憩园》,电灯不亮,我找到一小段蜡烛,我的文思未尽,烛油却流光了。我多么希望得到一支蜡烛,或者一盏油灯,让我从容地写下去。可是在那样的黑夜,要找到一线亮光也实在不容易啊。”很多时候,我也像这样,多么盼望能多一支蜡烛,多一刻时光啊。然而,时间残酷,限度无法冲破,为了这个,必须舍弃那个。好在,人到中年,舍弃,丢开,甚至是告别,已是寻常事。因为,不接受,你又能怎么样呢?

当我把这些过去的足迹汇集起来编成一本书的时候,面对这些长长短短的题目,眼前出现的不是文字,而是很多具体的情境:夜深人静的晚上,鸟儿欢叫的清晨,嘈杂的地铁上,旁边人在呼呼大睡的机舱中,许多人高谈阔论的会场里……我身在此,思绪却早已飞到另外的世界中。在一个情境中,我心不在焉,却又在另外一个世界中心花怒放。这或许并非我的本意,扑棱棱草绿了,呼啦啦花开了,年年岁岁,我也想悠闲漫步,实际上,只能从书斋中往楼下望一望。别人寻春踏青游山玩水,我困居斗室读书写作,不是为了经国大业,更谈不上谋取什么,自我选择的习惯而已,那么它的最高价值也就是自得其乐。

乐在其中,没有激动,没有欣慰,只有一点儿韶华逝去的感慨。偶然看到周敦颐写的一首《暮春即事》:

双双瓦雀行书案,点点杨花入砚池。

闲坐小窗读《周易》,不知春去几多时。

他是“不知春去”,而我,仿佛春天什么时候来的都不知道。

这样也好,春天是广阔的,博大的,并不缺我一个人。春天是灿烂的,丰富的,可是有哪一朵花是为我开的,哪一只杜鹃是为我吟唱的呢?夜来风雨声,花落有多少。还是闲坐小窗读《周易》,任他春来春往吧。至于这些文字,能发芽的发芽,能开花的开花,送出去了,我也管不了那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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