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立蓉
小时候,我生活在黄海边的一个小镇上,母亲在镇上食品站上班,每天早上5点多,她就得到营业点售票。离家前,她会给我们准备早饭,迷糊之间,我隐约听见厨房门一声轻微的咔嚓声。我知道,那是母亲轻轻地关上那道木门,她希望,这道门,能够隐藏她做饭时的声响。过一会儿,我又听见外面的大门,被轻轻拉上,再反复推拉两次,母亲是在检查大门是否关好。这些细微的声音,仿佛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渺远而轻柔,它们留在我童年朦胧的记忆里,那是母亲对我们的爱和疼惜。她在黑夜里为生活奔忙,期望我们能够在黑暗里,继续踏实睡眠。
或是耳濡目染,长大后,轻轻关门,便成了一种习惯和自然。在县城读中学时,晚上去教室自习,有时,教学区停电,学生点着蜡烛做功课,烛光不稳定,遇点微风即闪烁不定,甚至熄灭。有事要出教室,我总是放慢脚步,走到教室门前,轻轻地拉开门,再缓缓地关上门,尽量避免产生空气对流。有一次,小心关上门的一瞬间,在一片昏黄的烛光中,我看见坐在前排的小黄,正抬头朝我微笑,我至今都记得她当时的模样,剪得齐整的刘海垂在额角,好看的眼睛里闪着聪颖的光彩。后来,我们成了很好的朋友。轻轻关上一扇门,契合了彼此的心灵,收获了理解与友谊。
参加工作后,无论到谁的办公室,我都要轻轻敲门,离开时,将门把手的“舌头”收好,再轻轻拉上。我也从同事的开门关门动作中,悟出他人的性格特点。不敲门即入者大约是率性洒脱,觉得都是熟人,没有必要敲门,长驱直入显得随和亲近;关门无所顾忌者,任由门声啪啪山响,定是积累了怨气。开门关门,简单的动作背后,折射的是为人与修养。
现代住宅楼的单元门厅,大都安装铝合金镶玻璃的大门,富丽堂皇,但又厚又沉。开门时,须花点力气推开,关上时,惯性又大得让人措手不及,像是一个要急着赶你出门的人,不论青红皂白把你甩在外面,赶忙去找门框,于是,金属与金属重重碰撞,发出“哐当”一声巨响。对于一个习惯于轻手轻脚关门的人来说,这样的巨响,无异于对身心的折磨。有时,我真希望自己做一个门童,为进进出出的人开门关门,我实在不愿意听到重重的关门声。我心疼那扇门,心疼楼上的住户。如果有心脏不太好的老人,声声巨响,是对他们身体的摧残。而且这样野蛮关门,容易坏,要维修,用的也是所有住户的公共费用。
关门之“道”,归根到底是为人之道。门里门外,并不分职位、辈分,只分素养的积淀。一扇寻常的门,印证了人的修养和品性。重重关上一扇门,人品就在那闷雷一样的砰砰声中,散落一地。《中庸》曰:“君子戒慎乎其所不暏,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意思是说,隐蔽的东西最能体现一个人品质,透过危险的东西最能看出一个人的灵魂,有德行的人,即使独处时,都不会逾矩。开门关门,其实就是一颗试金石,可量人心,可量品质。有素养的人,不管是在凌晨、午后、还是夜晚,不管是人前人后,也不管是自家门还是公共门,他总会轻轻关上。其实,这是为他人,也为自己,打开了一扇善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