抄书之妙

曹正文

读书如练字，练字需临帖；我等愚钝者，便从抄书始。抄着抄着，便觉得抄书，是件受益无穷的妙事。

少年时读书读到精美的文句，便不由自主摘录下来，当时抄得最多的是普希金、歌德、巴尔扎克、左拉、列夫·托尔斯泰、林语堂、周作人、周瘦鹃、张爱玲的作品，他们对景色的描绘与对人物形象的刻画，让我为之神往，视作学习文学的楷模。

比如司马迁写项羽与刘邦，用诸多细节使两人性格跃然纸上。《水浒》《三国演义》写人物亮相也如此，《红楼梦》刻画人物内心的波澜煞是细腻。又比如德莱塞写珍妮姑娘，从形象、对话与内心的微妙波澜中揭示了其人格之美。皆令我赞叹不已。

日积月累，抄了五六本笔记本，除了写人状物的巧妙传神文句，还有不少精妙的文字仿佛是闪光的珍珠，深深地印刻在自己的记忆之中，不知不觉，自然而然融化到自己笔下。后来又意外发现，作家的文字中有不少箴言，蕴含了人生的丰富哲理。

比如屠格涅夫在《猎人笔记》中说：“世间往往有奇怪的事，有的人你和他长住在一起，保持亲密的关系，然而从来不同他推心置腹地讲真心话；而有的人刚刚相识，就一见如故，彼此像忏悔一样地把所有的秘密都泄漏出来了。”

又如富兰克林在《自传》中讲：“您不应当用教训的口吻教导人，别人不懂的东西，您应当作为他们遗忘的东西提出来。”仔细咀嚼一下，精辟而耐人寻味，诚如人生教科书！

于是，我除了抄录精美诗意的文句与文学大家高超的艺术表现手法，还特别注重摘抄那些警句妙言：

一个人自己正被人批评的时候，去批评别人是最不理智的事——《约翰·克利斯朵夫》

得意洋洋是厄运的媒介——《鲁滨逊漂流记》

如果从这一方面讲，那是非常痛苦的，要是从这深渊中拔出来后，我又变得充满信心了——《女王的威士忌》

每个人都是有才能的，问题是善于发现它——《难舍难分的会见》

人生从来不像意想中那么好，也不像意想中那么坏——《一生》

就是明天这两个字，害了我们——《贝姨》

静夜里，我常常反复诵读和品味摘抄下来的文字，突然悟出了许多人生得失，也开始反省自己以往的行为是多么幼稚而愚蠢。在默念警句妙言中，感受到生活对我是多么仁慈，上天已经给了我这么多的恩赐，生活中的友情是多么宽容与美好，令吾感恩不尽。

古龙的武侠小说活学活用了海明威文体：简洁、含蓄、有力，所以他的小说随便翻翻，警句妙言举不胜举，如“未曾经历过别离的痛苦，又怎么会知道相聚的欢愉？”“爱情本就是突发的，只有友情才会因积累而深厚。”“一个人的欲望若是太大，往往就难免会做错许多事。”“有些事发生在别人身上，就是笑话就是闹剧，若发生在你自己身上，就变成悲剧了。”“一个人内心的衰老，才是真正可怕的。”

我大约读过古龙五十多本小说，摘抄了几十条妙言，收录在拙作《古龙小说艺术谈》中。不料过了五年，某出版社居然出了一本《古龙妙言录》，收录古龙妙语上千条，据说卖得还相当火爆。

摘录名作中的精美文字，充实和激发自己对文字之美的理解，是我学习写作的基础课。而名人妙言中的哲理，则让人的思想宛如长了翅膀，从精巧的文字中洞察和领悟生活的真谛。对我来说，抄书实在是一件妙趣横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