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林小记

大朵

上海有枫林路，1928年，徐家汇的丰林路采用县镇级地名，以“浙江枫林”命名为枫林路。地以人望，人也以地望。浙江枫林是徐定超先生（1845—1918）的家乡。徐公是光绪九年进士，先后任京畿道监察御史、浙江两级师范学堂监督、温州军分区都督等。徐公在浙江与上海的教育界、政界声望很高，世称“永嘉先生”。徐公字班侯，其志在向东汉定远侯班超看齐。敬佩这些心有家国，胸藏万卷书的奇男子。乡人至今每见徐公之名，还是肃然起敬。

近日有幸在“潘鉴宗与友朋墨迹展”上，见到徐定超先生致蒯光典的两封信札及录高则诚《柔克斋诗》中两首的手稿。两封信札皆写于1910年，内容上下承接，不禁叹收藏者之幸运。读信札，徐公风范清晰可睹。摘录一封：

礼翁京卿同岁大人阁下：

客岁夏秋间，得聆匡时伟论，莫名钦佩。惜同志未集，此事不及成立耳。弟于九月初九日，接舍下来电，云母病，初十即乘轮南返。归及弥留，即奉讳。百日内，适敝省师校冲突，忽接来电属主此席，固辞不获，遂于正月初五到杭，勉强承乏。数月以来，尚称安静，惟人数众多，骤难整顿，糜费廪粟，殊抱不安耳。吾兄其何以教我耶！

兄与杨侍郎赴宁督理劝业会，规模宏远，必有鼓舞振兴之良法。敝同乡郭凤鸣研究渔业多年，可否派为渔业调查员？其人系季直京卿所赏，当不至为羊公之鹤也。敬请台安

年愚弟徐定超顿首

徐公以孝闻名乡里。1909年夏秋间，闻母病危，即刻请假南返，至上海，去温州的轮船未到，随即改乘台州轮船至海门，由陆路经黄岩，翻山越岭，星夜兼程，到家时，八十七岁的继母见定超归来，点头微笑，是日下午申时辞世。

信中还提及他任浙江两级师范监督的原委。光绪三十二年，清廷废除科举，改办学堂。浙江两级师范学堂风潮迭起，一年之中四易监督。继任监督夏震武强令督学许寿裳祀孔，引发了该校鲁迅、夏丏尊等全体教师辞职。徐公以礼去官，正在枫林守制。浙江巡抚增韫紧急奏请徐公接任浙江两级师范学堂都督。徐公赴任，全校上下敬佩其道德功名，秩序恢复，学风日上。两年后卸任时，他推荐原教务长经亨颐继任监督。徐公七十寿诞时，鲁迅供职于北京教育部，与同仁相约送锦幛前往祝贺。

信末，徐公推荐同乡郭凤鸣，说其研究渔业多年，可派其为渔业调查员。第二封信，续上一封，开头即提郭凤鸣“可否培植”之事。接着推荐邱霄羽回江西谋事。信中提及的人都是一时俊彦。徐公爱惜人才，可见一斑。

在此再举一事：1912年9月25日夜，台风暴雨骤降，永嘉西溪山洪暴发，灾民数万，瓯江中浮尸近千，江心屿数千余民众被困。徐公急命三子象先、从侄象严在郡城东郊设救生局。半日间，解救江心被困难民1200多人。多方募款救灾，使饥者得其食，寒者得其衣，为疾病者施医药，为无家可归者提供住宿，时人称徐公为生佛。

1918年1月5日，徐公携夫人因公从沪返温征集书籍文献，乘坐的普济轮开至吴淞口，与新丰轮相撞，船上三百人，二百多人罹难，其中有徐公夫妇。生还者说，船长请二老下舢板，却请先救众乘客，二老端坐甲板，临危不惧，镇定坦然。

清末，有一大批像徐公这样的人，在风雨飘摇中辨认探索，以一颗广博仁爱之心，烛照他人。他们都是时代的实践者。在录高则诚诗两首的墨迹上，钤印“枫林先生”落在书眉。枫林在楠溪江中游溪谷平原上，群山环抱，曲水流长。圣旨门街上的徐公故居“勉善堂”犹在。徐公诗“家住枫林罕见枫，晚秋闲步夕阳中。此间好景无人识，乌桕经霜满树红”仍在传诵。枫林与乌桕如杜牧的“枫林晚”，成了诗的韵脚。

那日在楠溪江边，俯身捡拾了一片枫叶，夹在友人相赠的《徐定超集》第585页，这页附录了夏丏尊撰、经亨颐书的挽联。又捡了一片枫叶，放入楠溪江，让它到东海，问候徐公，带去家乡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