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氏在专注地刺绣
钱月芳作品《冬日婴戏图》
新建的顾绣研究所美轮美奂
刺绣是中国古老的手工技艺之一,也是中国传统民俗文化的瑰宝,由于产地和地域文化的不同,形成了苏绣、粤绣、湘绣、蜀绣、陇绣等一众名绣。而上海的顾绣,则是以名画为蓝本的“画绣”,以技法精湛、形式典雅、艺术性极高而著称于世。作为我国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其文化价值和艺术价值更是不言而喻。
经历了由盛而衰、迹近消亡、再到重生,400多年来,顾绣的命运跌宕起伏。在松江,年近七旬的非遗顾绣上海代表性传承人钱月芳挑起了培养顾绣接班人的重担。在她看来,顾绣的传承不仅需要精湛的技艺与文化底蕴,还需要传承人的言传身教。(本版照片由受访者提供)
◆记者 谢江珊
“看到灵的我就要学”
顾绣,又名露香园绣,因起源于明嘉靖38年松江府进士顾名世的家族而得名。
20世纪初,松江松筠女子职业学校开办了顾绣班,聘请了刺绣大师沈寿的徒弟宋金龄为师。后来的顾绣国家级传承人戴明教就是顾绣班里培养出来的大师,而钱月芳正是她的徒弟。
钱月芳与顾绣的缘分始于她从小对女红的强烈喜爱。在她的记忆中,妈妈的手很巧,“我们小时候穿的连衣裙都是妈妈做的,她纳的鞋底针脚很均匀、一粒一粒很好看”。
钱月芳小学四年级时,家里买了一台缝纫机,妈妈做衣服的时候她就在旁边看着,然后自己再偷偷地学:“我轻轻地踩,反而比重踩更利于出力,然后要控制缝纫机运转,但不能出声音,这么练下来,练就了让缝纫机‘听话’的感觉。”家里给的零花钱,钱月芳从不拿来买糖,而是攒起来换布料和针线。从做口水兜开始,通过摸索,她逐渐“承包”了家中兄弟姐妹的衣服。
1972年中学毕业后,钱月芳进入松江工艺品厂。当时,为响应周恩来总理“关于发掘传统工艺美术品”的号召,松江工艺品厂成立了顾绣车间,需要召回散落在民间的绣娘,钱月芳因而顺理成章地进入了顾绣组。
古时学徒流行这么一句话:三年学徒,五年半足,七年才能成师父。而钱月芳跟着师父学了十年。“我学刺绣的时候还很年轻,当时没有什么娱乐活动,我就把全部玩的时间都放在了刺绣上,真的是‘玩’出来的经验。“钱月芳打趣地回忆道,头三年打基础时,她白天忙好车间里的活,吃过晚饭后就用学得的各种针法绣枕头套,花卉、鱼鸟、蝴蝶……在她的指尖被绣得栩栩如生。“一个礼拜可以做一对,后来亲朋好友都找我绣,锻炼了我的速度和技法。家里的缝纫机套、桌布、沙发套也都是我做的,只要有面料的地方,我全部都要绣花。”
绣得多了,钱月芳连绣稿也不用打,直接上针,她的绣品总是做得最快、最好。“因为做得多、有经验了,熟能生巧,手就听话了,设计能力也是从那个时候练出来的。”
顾绣多以宋元时期的名画为蓝本,车间里专门配备了工艺美术师,他们会将这些作品复原为画稿后,再供绣娘参考。钱月芳一有空就在旁边观察他们的构图、对色彩的运用等,“掌握了作画的透视原理后,在绣画时我就知道如何配色、如何将物品绣得更加真实立体”。
为了提升自己的技术和审美水平,在厂里,钱月芳总会挑颜色复杂、画面内容丰富的蓝本来绣,“选择难的来绣更费时间和精力,但不会多一分钱的工资。这么做只是因为我喜欢刺绣,我想研究和创新各种针法,我想突破自身。如果让我反复劳动,我肯定是要打瞌睡的。有时我还跟工艺美术师说好,这是我要绣的。我没感觉我做的是最难的,总之看到灵的我就要学”。
经过50多年的钻研,钱月芳掌握了全套顾绣工艺技能,熟练运用几十种针法和色彩搭配,还把自己的经验整理成册。
靠手艺撑起养家的重任
钱月芳的成功离不开家人的支持和生活的磨砺。
刺绣是一门比较枯燥的活儿。早年间绣娘的工资很低,每个月只有几百元,工作环境也不是很好。而较好的家庭条件给了钱月芳追求爱好的底气,因为她父母在单位里都是最高级别的八级技工,“我们家当时在上海是有房子的——自己造的两层小洋房,还有抽水马桶”。
“我在家里基本上不做家务的,就专心刺绣。我姐下乡插队落户以后,我会帮家里烧饭,很简单,就烧晚饭,但别的事情我也不大做。”钱月芳回忆道。
但结婚之后,钱月芳也不得不撑起养家的重任。她很庆幸,自己学习并掌握了顾绣这门手艺,依靠它撑起了整个家庭的开销用度。“当时我是拿三份工资的,上班有一份收入;晚上自己搞文创,绣枕头套,2元一对枕套,一个月挣8~9元,到后来绣5元一对的,收入又翻倍了;还有一份收入是为出口服装刺绣打样。”
本来刺绣打样服装的加工费是固定的,偶尔遇到急件,凭借成熟的刺绣技艺和快速出活的本事,钱月芳能拿到翻倍的加工费。“有一次客户要赶第二天早上10点的飞机,8点上班厂里就要把打样的衣服拿出来,当天厂长跑到我家里问我能不能赶出来。整件衣服要绣的面积蛮大的,但我算了下,还有12个小时,就对他说可以的。我傍晚5点钟开始做,那天晚上家里人给我煮了两次夜宵补充体力。熬了一个通宵,第二天我就做好了交到单位里,他们拿上去成交后,给了我200%的加工费。”再次提起当时的情景,钱月芳历历在目。
1998年后,松江工艺品厂关门,顾绣车间最终转入了松江电子仪器厂。好几个绣娘纷纷转行,最后只留下了6个人,钱月芳就是其中之一,她受厂长郑大膺的邀请继续创作顾绣。也是在这里,她和同事合作完成了清朝意大利传教士郎世宁的16幅《仙萼长春图册》,奠定了她个人的顾绣风格。
“过去,顾绣绣的是国画,从不绣油画。郎世宁的作品既有欧洲油画的写实主义风格,又有中国画的水墨之韵,对于绣娘的技艺要求很高,有时候一个针脚就要有千般变化。”钱月芳绣的《鸡冠花》和《菊花》属于这系列作品中颜色最复杂、画面内容最丰富、难度最高的作品,但她完成得也是最为出色的,郑大膺因此盛赞其作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顾绣传人有了真正的“家”
从事顾绣50多年,钱月芳的作品荣获国家级、省级工美艺术非遗精品展20多个奖项。2015年,她的作品《春水凫鷖图》在米兰世博会上斩获了精品金奖,距沈寿的刺绣作品《耶稣像》获得巴拿马世博会金奖正好100年。
回顾50多年的刺绣生涯,钱月芳的经验是,学习顾绣没有捷径:“这是一门手艺活,靠手吃饭、靠眼识珠、靠心领悟,两只手,这么拉,就要拉一辈子。一方面要真的喜欢,喜欢才能坚持;另一方面要吃得了苦、耐得住寂寞,用心才能做到优秀。”
刺绣很苦,钱月芳是真正体会过的。看上去简单的上下针,却需要绣娘全身心地投入,身上每一根筋骨都在用劲儿,“有时候一天八九个小时绣下来,连拿一根绣花针的力气都没有了”。因为真心热爱,钱月芳现在每天仍要绣上三五个小时,“一天不绣就觉得少了点什么”。
“有一次跟朋友一起出去旅游,但我一直在干活,没时间玩,后来他们说你看上去心态很好、也看不出年龄,你平时吃什么保养呀?我说我吃的是苦,哈哈。”吃了一辈子刺绣的“苦”的钱月芳,没让女儿学顾绣,“入这行真的太辛苦了,因为这条路我已经走过了,我的女儿我心疼,我就想让她多出去看看世界,该工作的时候工作,该玩的时候玩,跟社会多接触”。
前些年,钱月芳做了外婆,她才开始有心将女儿慢慢拉进顾绣的世界,手把手地教她刺绣。如今,凭着母亲的悉心指导和自身悟性,女儿不仅掌握了顾绣的全部技术,还考出了中级工艺美术师职称。“但这只是她的兴趣爱好,不是主业。”钱月芳强调。
为了顾绣的传承和发展,钱月芳从20多年前开始收徒,但培养一个人才并不容易,27个学生来来去去,如今只剩下8个。
令钱月芳欣慰的是,这些年政府和社会的重视,也让这门小众艺术重新焕发生机。2006年,顾绣被列入首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同年,上海松江顾绣研究所成立,并于2009年由岳阳街道接管。多年来,岳阳街道本着保护第一、重在传承、合理开发的原则,不断加大财政投入力度,大力整合各项资源要素,有序推进顾绣的保护传承工作。
今年3月,顾绣研究所搬进了岳阳街道在黑鱼弄新建的一幢两层仿古建筑小楼,顾绣传人有了真正的“家”。而通过走进校园和社区、开设讲座等方式,顾绣也被越来越多的市民所熟知。
过去,顾绣作品因为数量稀少,往往被送进博物馆、艺术馆,成为藏品。如何让顾绣“飞入寻常百姓家”是钱月芳近年来努力的方向,推出文创产品就是途径之一。“在保持传统针法的基础上,我们设计了含顾绣元素的耳环、胸针和项链,受到很多人的欢迎。”钱月芳说,希望通过这些形式新颖的产品,让顾绣被更多人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