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国伟
一条笔直的小马路,一路向北,车流稀少。路边,没有行道树,惟有三个巨型煤气包,突兀地矗立在路东南……这就是上世纪90年代初的灵丘路(今汶水东路以北的水电路)。
灵丘路是原南北向水电路的北延伸段,这一带原属宝山县江湾乡(今虹口区江湾镇)镇南大队。早年这里一片田野,阡陌纵横,荒僻冷清。1986年起,复旦大学在灵丘路以西、汶水路以北的凉城地块筹资建房。几年后,一幢幢教工住宅楼拔地而起,复旦凉城宿舍区(以下简称“复旦小区”)翩然形成。1990年,我从国年路复旦宿舍迁到了灵丘路复旦小区。
初识灵丘路,我就有不少困惑。先说路名,“灵丘路”源于山西省灵丘县——用外省市地名命名路名,本是惯例,但“灵丘”二字,意似“坟山”,听上去总有点儿怪怪的。一查,“灵丘”得名于战国时期赵武灵王墓,赵武灵王以推行“胡服骑射”闻名,死后葬于灵丘……“灵丘路”的命名者,莫非是中国历史爱好者?再说门牌弄号,复旦小区初由三个部分(五区、六区和七区)组成,它们贴邻而立,相距不远,却分别被命名为灵丘路151弄、215弄和237弄,那中间的几十个弄号到哪里去了呢?
更令人烦恼的是,早先这里店铺寥寥,买菜、购物极其不便;复旦小区旁唯一的公交车107路,并不通向复旦,假如不会骑车,上班步行起码要三刻钟;煤气包在灵丘路,小区里却不通煤气。每到饭点,摆放煤炉的楼道里,火燎烟熏,炊烟袅袅。因为不坐班,我在家里订过一份《解放日报》,但每天要到下午才能收到。那时年轻,一气之下写信向邮政部门投诉,谁知信寄出后,如石沉大海……难怪有一天,在校园里偶遇一位历史系教授,当他得知我已迁到灵丘路后,风趣地笑道:“哈哈!原来你住到‘西伯利亚’去啦!”
不过,灵丘路也有优点。这里中青年教师住户多,在校园里我们难得谋面,在灵丘路上却经常相遇。那时电话还不普及,有事沟通就走门串户,这样倒好,我因此结识、走访过不少中青年教师——他们之中,后来不乏名人大家。1995年,我在一家杂志社短期工作。一次,同事小马要采访著名作家戴厚英,因为戴厚英就住在复旦小区,小马邀我一同前往。戴厚英原是复旦中文系老师,时任上海大学教授,毕业于上大的小马选过她的文艺理论课。早就听说戴厚英有点“清高”,这次采访会成功吗?我没有把握。一个冬日的下午,我和小马来到了237弄戴厚英的家。这是我唯一一次见到戴厚英,她衣着朴素,举止大方,热情地迎我们进门。刚坐定,我就与她寒暄:“我住在隔壁151弄,是您的近邻……”“噢,邻居啊!”戴厚英非常开心,跟我聊起了灵丘路,“这几年,生活配套改善了不少……过去这里连邮筒都没有,取邮件、寄包裹要七绕八拐走到江湾镇邮局。有一次,我发现一条小路似乎可以抄近道,就沿路直行,没想到竟走进了一家厂区,当场被门卫呵斥了一通……”说完,她爽朗地笑出声来。近两小时的访谈中,戴厚英谈笑风生,妙语连珠,比如谈到某事,她叹道:“唉,诱惑的背后是陷阱啊!”采访结束时,我提议给她拍几张照片,她看看自己暗灰色的棉袄罩衫:“我换件外套吧!”她走进里屋,换了一件浅亮的织锦缎上衣。就这样,我为她拍了几张照片,其中一张后来用在了杂志上。这次采访,戴厚英蔼然可亲的笑容,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哪里想到,几个月后,她竟在家中惨遭杀害!
也许是巧合吧,戴厚英遇害后不久,“灵丘路”路名悄然在地图上消失了:灵丘路改名为“水电路”(原来那段东西向的水电路改名为“汶水东路”);灵丘路151、215和237弄,也分别改名为水电路1324弄2支弄、5支弄和9支弄。灵丘路的故事刚刚开始,即戛然而止。
如今,早已搬离复旦小区的我,只要开车上中环,驶过汶水东路段,就会想到灵丘路。在我的记忆中,灵丘路的平淡低调与惊世波澜,永远不会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