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晔
“有理说理,有话讲话,哪个怕哪个啊!”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的新公房,终于有了抽水马桶。楼和楼之间距离近。近到能看到对方的厨房,要检查人家每天桌上的饭菜,怕也是做得到了。
16号楼的二楼有兄弟俩。生得都好。清秀些的是弟弟,浓眉大眼的一个,是哥哥。邻居们看大眼成天在家,好生疑惑。渐渐地也就听说了,大眼一度失恋以致精神失常。这倒让四邻的孩子害怕起来。不过,大人孩子们都发现,大眼不危险。他顶多是隔三差五冲到阳台上大喊:“有理说理,有话讲话,哪个怕哪个啊!”他嗓音高昂、洪亮,语速急。若不是因为老重复那几句话,说的倒是头头是道。
邻居们就常立在自家的阳台上点头:呆子说得对!
呆子妈是个清秀女人,对谁都和气。呆子发病要喊两嗓子时,能看见她缩在里屋的小板凳上,一动不动,屏息静气。大家刚搬来时,呆子妈也喜欢在阳台上和邻居招呼两声。呆子在阳台上喊的次数越来越多,她就变得难得露面了。
每幢楼极其相似,访客走错门的不少。有时误敲了呆子家的门,呆子也彬彬有礼。来人少不得抱歉自己走错,也顺便问一句,某幢楼到底是哪一排?“就是后头一排,就是后头一排,就是后头一排。”呆子是,无论人家找谁,他都这么连说三遍。来人听他连说三遍,心头狐疑,感觉苗头不对的有;糊里糊涂,道了谢,再走冤枉路的也有;不过,也有撞对的。
转眼弟弟到了恋爱年龄。有女青年跟弟弟回家。女青年来得多了,就结了婚。那时结婚,不作兴跟男家要一套房的,男家有一间屋就不错。所以,这一家三室一厅的房里,添一个新媳妇而已。
弟弟有了媳妇,呆子跟在妈妈身后吵:“弟弟有,为什么我没有!”弟弟有了孩子,呆子竟然把要媳妇的心忘了。呆子喜欢那孩子,喜欢抱那孩子,抱得紧紧地,当个命!
一年一年,呆子妈病了,走了。呆子没了最会照顾他的人。记不得是哪一年,呆子也死了。谁也没在意。是有人从外地回这新村,四处沉寂,想起呆子气出丹田的声音:“有理说理,有话讲话,哪个怕哪个啊!”不由得问:怎么不见呆子出来?
人说:“呆子,你倒还记得那呆子啊。死了。也就是几年前吧。”“怎么死的?”“谁晓得,我们也不晓得。”
屈指一算,呆子四十多岁死的。他这样文呆,至少可读书、听音乐,看电视、享口福。按说活着总比死去的好。
也难讲——或者,他只是到了有呆子妈疼他的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