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姜
我家窗前有棵梧桐树,它是我童年的伙伴。挺拔的树干壮硕平滑,灰绿底色上斑驳的浅青。巨大的树冠遮天蔽日。一片片、一层层、一串串的树叶,犹如大大的巴掌,微风吹来时就像小小的精灵,欢快地舞动着。球状的果实如同悬挂着的铃铛,故俗称为悬铃木。
春天,梧桐树爆出嫩绿,用丰子恺先生的话来说便是“梧桐绿意上纱窗”了。经过园林工人精心修枝后的树丫上会绽放出生命的气息。小学校就在路边,背着书包走在上学的路上,心里会萌发出,新学期要好好努力,争取有一个好成绩的念头,只是总不能尽如人意。
夏日,茂密的树冠遮满了整个窗户,只是在晃动时,偶然会透进一线阳光。暑假期间几乎没有作业,白天傻傻的呆在家中,耳边充斥着蝉鸣声,说不清楚究竟是烦躁,还是寂寞。每到这个节气,绿化所就会派车来打药水,只要听到轰鸣的马达声,赶紧关上窗门,这时呆在家里就像被关进了蒸笼。
秋天到了,几乎在一夜间。飘落一地梧桐树叶,是一道金色的记忆。在放学的路上,撑一把黄色的油布伞,穿一双母亲新买的黑胶鞋,踏着满地的枯叶,沙沙作响。总会有一种酸楚涌上心头。小小的我对上海的秋雨特别的敏感,长大后读到“独自徘徊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夜坐听风,昼眠听雨”,才懂得这种敏感不只属于我个人。
上海的冬天,阴阴的冷。当年还经常下雪。待到化雪时节,就会有彻骨彻肺的感觉。望着窗外的光秃秃的梧桐和残雪,如今回想起来应该不是凄凉,而是那种凄美。当北风起时,梧桐树会绑上寒御的稻绳,在冬日的阳光下,给人一种温暖。
1956年上海老城厢辟通南北干道,称为河南南路。我家从晏海弄动迁到河南南路400号,那时我才三岁,门前的那棵梧桐树只有胳膊那样粗。到1960年我上学时便有大腿一般粗了,待到1970年我离开上海上山下乡时已经长成胸围那么壮硕了,直到1980年我返城的时候即便伸直两臂也抱不过来。可以说门前的这棵梧桐树承载着我太多童年的记忆。如今,老房子已经被拆除,而这棵几乎与我同龄的大树依旧苦苦地守望在那里,仿佛仍然在等着我的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