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荣发
一座“两眼灶”,烧的是柴草,一口铁锅里,是大半锅清洌洌的井水,水开了,放进几只刚宰杀干净的牛蛙和一些新鲜的菜蔬,倒一点豆油、盐,接着往灶膛里续上几把柴禾,再把汤烧沸了,下入一捧捧手擀面,倒一点酱油,长竹筷一拨撩,灶间里就漫起一股香味,这是我好久以来吃过的最好吃的一顿手擀面了。
年前,单位里来了一位八零后的新同事,老家就在二十来里路外的乡下,父母还住在几间老屋里。今年初夏,他邀请我和几个同事一起去他老家度假。到了以后,我们惊讶地发现,他家老屋前居然还有一口水井,种着好几样蔬菜,灶间里还真烧着柴灶,而他的老母亲也像猜透我们心思似的,做上了一顿久违的手擀面,把我们吃成一副神仙模样。
我小时候,家乡老镇上,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人会做手擀面,巷子东头胖乎乎的洪家阿婆做得尤其出色。如果她当年开个面铺,肯定叫座,可惜她生不逢时。那时不要说开个店铺,就连自家种的青菜萝卜拿到街上去卖,也是半遮半掩的哩!
手擀面的用料十分简单,简单到只有两样东西:面粉和水;但手擀面也有很不简约的地方,那就是制作的手法和功力。
手擀面的首道工序,就是揉面。现在的小年轻不知深浅,以为只要将面粉舀进盆里,再倒一瓢水,即可上手了,殊不知,这样一来,面粉里会生出星星点点的小疙瘩,半松半僵的很难消去。所以,揉面时,要边加水边拌匀,随后倒在饭桌上,反反复复地揉成一团,外观细结滋润,手一拍,呣,有点弹性了,行了。
接着,取过擀面杖来。这家什都用上好的硬木做成,粗细略有差异,长约二三尺,十分光洁。先用它将面团擀成扁平状,撒上一层薄薄的干面粉,防止粘连,随后卷起来,一拎一推,一拎一推,等这端推开几寸,再展开撒上一层干面粉,换个头卷起来继续推,那时断时续的“啪嗒啪嗒”声,颇有些“唧唧复唧唧”的节律,几个回合下来,便推出一张霸占了大半个桌面的薄薄的面坯。
这般霸气的家伙又该如何对付呢?好对付。这不,主人家连口大气也不换,就已在上面撒完最后一遍干面粉,随即卷起来拎高了,如放布匹一般,将其一折一叠成半虎口宽的长条,底下垫上砧板,用菜刀“哒哒哒”地切开,随后双手依次抄起,一捧捧细长的面条便被抖落到桌子上,只待下锅了。
那时,乡里人家烧的都是柴灶,下起面条来习惯菜头菜脑地一锅端,但面条始终保持着润滑瓷实的质感,连汤带水地一起盛到大碗里,热腾腾的还带着柴草的气息一般,好吃得最后连碗带锅底朝天。
因为好吃,难得做趟手擀面的乡里人家常常会在做了以后,给左邻右舍的老人孩子端上一碗,沿袭成一份温馨的习俗。
如今,各式面铺到处可见,但那种纯粹用手工制作的,从柴灶上烧出的原汁原味的手擀面,实在是很难吃到了,至于端着一碗面条,送给邻里人家“尝尝味道”的情景,几乎销声匿迹。
不想,这回我又吃到了一顿心心念念的手擀面,找回了那份乡情。“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原来,那旧时的乡情风味依然还在,只不过,我们只顾忙着打拼一番新天地,忘了多作几回“少年游”。
那天回家路上,我不禁生出一番奇思异想:等退休后,老夫我何不回故乡老镇新城处,寻得一处闲宅几个旧邻,接过当年洪阿婆的衣钵,开一家砌着柴灶的手擀面铺,捎带外卖的,铺号么,就叫“柴灶”——呀,如此可好,如此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