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孝俭
金商道是淀山湖西的青浦县道,连着青浦金泽和商榻两个古镇。金泽古称白苧里,“庙庙有桥,桥桥有庙”,每座桥有一桥堍连着一座庙。镇出状元糕和赵家豆腐干,至今还保留一个鱼码头,每天下午三四点钟有渔船靠岸上鱼。镇南接浙江嘉善,西连江苏吴江,在与嘉善交界处,两三年前建有金泽水库,为上海四大日用水水源地之一,风光秀丽,纳太浦河水,经沉淀,管输松江、青浦、金山、闵行等地。商榻是古商旅往返苏(州)松(江)下榻之地,其背后即为江苏昆山。道由沪青平公路金姚站处出,朝北,沿淀湖,经大观园,过白石矶大桥、急水港大桥,蜿蜒至商榻。在镇十字路口,可西至周庄,北至昔称陈墓的锦溪。
车一上道,如至山阴道,两旁湖荡、村落,胜迹连连,稍纵即过。而树木,先是银杏,次是榉树,再是柳。春自然一片新绿。知秋的先是银杏,再是榉树,黄后红,一片灿烂。柳含湖之水气,霜降后删繁就简,剩青枝在寒风中。道西不是鼋荡,就是村落。道东常有淀湖湖面紧迫,满长芦苇。一到秋,有村妇携篮在路口叫卖鲜红菱。1991年油菜花初黄,与同事金君、郑君、宋君、李君,还有上海社科院上海史学家邬烈勋老师,在青浦县城开会后,弃大会组织的大观园游,经商榻,步行至周庄玩。正是三月天,一路走去,大家都是首次行此道,说不出的高兴。
道筑于1984年,只二车道,实为青浦县城至县之最西首的乡镇商榻乡的唯一陆路,筑前县里有什么事,村民要上县城,只能乘船过淀湖,到朱家角,或沪青平公路什么地方再说。我有车后,一年总不下七八次要走金商道。伴行的总有姚、张、桂、陈诸同学和他们的太太。每次车行至沪青平金商路丁字口,常会习惯把驾驶盘向右拉,瞬间入道,端的是念中的金商路两旁四季中的树,还有是老灶饭店。道中梅园、大观园都是大名胜,而一路饭店十多家,或设路边,或在船上。梅园饭店、竹园饭店是大店,在绿荫深处。大小店摊大多为青浦本地人所开,一年四季有清蒸白水魚、红烧激角浪,春天的炒青壳螺蛳,秋之鲜菱炒毛豆,夏天刚从水田里拔出的茭白做成的油焖茭白,都是水灵灵的。我常去的就是老灶。老灶在金商道和金同路丁字口,这个丁字口是风景。那里是上海市和江苏省交界,离上海界不远处,即为一些人士闻而心起微澜的荡东地区,当年那里港汊支河泊着不少花船。再西行可至莘塔、周庄、同里。路口南首是淀湖蟹交易处,每西风稍起,十几条渔船已一排顶着河滩,一片蟹民叫卖声。路口西南,是两层屋的饭店,常见店人在门口拣菜剥豆,饭店如农家。隔路就是老灶,已是江苏地界。老灶占地约两亩地。房成曲尺形,冬常见挂有经腌的成排仓咸肋条肉,阳光下发着腊香味。我最爱吃的是那里的红烧花鲢鱼头、银鱼炒蛋、葱烤鲫鱼,还有大灶头烧的咸酸饭。金老板与我同为上海县人,几次下来就熟了,叫他老金头。他当过龙华乡一个村的团支部书记,他的一个老上级徐汇区华泾镇老镇长还与我同过事。一年冬他上桌咸猪头肉后,告诉有条十五斤重花鲢,刚从淀湖逮到,非常难得,是否有兴趣,只是要三百元。边说边提起长几乎是他三分之二身高的鱼给我们看,我们四人急点头称定要一吃。看老金头那么带劲地下厨房,上厅堂,我不禁说老金你真是本地佳人中的佳人。他的妻子匡姬是上海市区里的人,秀外慧中,点菜收账一人来。有一年过年,他们夫妇俩邀请我和内人到他们那里吃年夜饭。见我谢绝,说要送当地农家桶桩年糕。老金头开饭店,不忘多种经营,秋卖湖蟹,冬售年糕,平时销土鸡蛋。饭店的饭一直好吃,立冬后用新大米、矮脚冬藏菜烧的咸酸饭,可称一二百平方公里里唯此一家。老金头告诉我,他用的是苏北射阳米,每斤只二元,金泽就有卖。自己腌咸肉饭店自己用,用的是粗盐老法,太阳晒透后成片进冰箱,饭店可用至来年春三月,一块咸肉可卖到十元,成本只有几钿,油滋滋厚答答香扑扑的哪个来客不嘴馋。梅花盛时,带朱黄夫妇和那批老友去梅园看花老灶吃饭,朱黄这两处都未去过。
又到老灶,不见老金头,也不见匡姬当柜。物是人非。有王翁者告知,老金嗜赌博,欠债而逸。王翁当地人,店房即为老金向其所租,租金还未还清,今撑门面的实为王翁的儿媳吴姬。我听后两耳嗡嗡。
日前又去老灶,自然又是鲢鱼头、咸酸饭,还有时令菜菱肉炒毛豆。王翁谈及老金头,房租已还清。我和内人不由赞又叹。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叹老金头,想起匡姬当年谈起刚有孙子时的喜悦,让人难受。
老板吴姬送来一张名片,称这房子就要拆了,店搬至大观园对面,那里环境幽雅,欢迎老顾客。我不知以后是否还会去老灶。吃老灶,不光是吃老灶的菜,还喜欢那乡野之气,丁字路口的闹猛。确实,说实在还有一点点对老金头的眷念。要去新店的念头恐怕短时还不会生,店的迁址是一大原因,还有是那条梦牵的金商道,正拓成千篇一律的通衢大道,两旁的树早已不见影踪,也不见了卖菱的村妇,还去做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