扁壶
合欢壶
西泠八家之陈曼生
石瓢提梁壶
唐云画壶
唐云画石瓢壶
◆王琪森
在近现代史上,上海是中国收藏的重镇,由此而形成了海派收藏的历史气脉、地域强势和艺术档次,拥有不少国宝级的珍品。同时,亦出现了一批鉴赏功力深厚、甄别眼光犀利、收藏成就卓然、历史影响深远的大家,如吴大澂、潘祖荫、庞莱臣、吴湖帆、张大千、周湘云、张葱玉、叶恭绰、刘海粟、钱镜塘等这样的大收藏家,唐云也是具有代表性的一位。
今年是唐云艺术馆建馆二十周年。西子湖畔的一场“艺德可风——唐云艺术精品展”集中呈现了作为海派书画大师唐云的艺术收藏与丹青创作。
唐云作为当代大收藏家,书画为一大宗,但他的收藏成就及收藏贡献,尤其值得关注的还有对明清紫砂壶的系列收藏及系统研究。了解唐云先生如何藏壶、赏壶,对紫砂壶爱好者们当有裨益。 ——编者
在唐云的收藏中,书画为一大宗,其中尤以石涛、八大、新罗、金冬心、吴昌硕为精当,特别是那幅石涛画赠八大的《春江垂钓图》,笔精墨妙,意境超脱,是难得的石涛代表作。而八大作于78岁的《鱼鸟册页》,亦是八大最后的精品,甚为珍贵。
唐云收藏的另一个大宗就是紫砂壶。唐云收藏紫砂的镇宅之宝是八把陈曼生壶,是经典中的经典,名壶中的名壶,是文人紫砂壶里程碑式的作品。可以这样讲:唐云是当代紫砂壶界教父式的人物,他为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国紫砂壶的崛起、振兴作出了具有历史性的贡献。唐云把其画斋也题为“八壶精舍”,以表他对曼生壶的钟爱。
珠圆玉润、光华潜蕴的紫砂壶艺,发轫于宋末,欧阳修有诗云:“喜共紫瓯饮且酌。”梅尧臣亦有诗句:“小石泉冷留翠味,紫泥新品泛春华。”自明入清,紫砂壶艺进入了鼎盛期,出现了一批大师级的制壶名家。而嘉庆、道光年间的陈曼生,就是当时紫砂壶界的领军人物。陈曼生本身是著名的“西泠八家”之一,精于书画金石诗文。他在溧阳任知县时,工余常赴宜兴研制紫砂,设计新样,以“曼生十八式”名扬壶苑,并由宜兴的紫砂高手杨彭年依样制壶,由陈曼生自书铭镌刻,世称“陈杨合璧”,在当时就极受文人雅士喜爱,一壶难求。
为当代砂壶界培育英才
唐云似乎与曼生有前世今生之缘,一下子就拥有八把,从而书写了当代紫砂收藏的传奇。同时唐云还收藏了时大彬、陈鸣远、瞿子治等大师的精品,为整个紫砂壶艺的振兴从创作形态、历史流派及壶式造型上,提供了审美的参照、艺术的谱系与借鉴的范本。
据画家陈世中讲,1963年唐云带着富华、江寒汀和他到宜兴紫砂厂。时值中年的顾景舟在工作台上放着数把他刚做好的紫砂壶坯,请唐云指教。唐云从壶的造型、款式乃至流口、把手等和顾作了探讨。顾景舟后来成了壶艺泰斗,其中,可以说唐云先生也托了他一把。
海派紫砂壶艺传人许四海曾激动地说:“我能成为壶艺家,都是唐云老师的一句话。”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他当时是一家技校的膳食科科长,他喜欢紫砂,而且还小有名气的。唐云就跟他说了一句话:“上海不缺你一个小科长,但是上海缺一个紫砂大师”,当时顾景舟的一把壶只卖15元。许四海有点担心:这个科长是铁饭碗,做紫砂是换了个泥饭碗。唐云跟他保证,经济上做他的保障。唐云还为许四海提供了很多样板壶,许四海后来成为“江南壶怪”,是很感恩唐先生的。唐云曾把一把曼生壶借给许四海,他说:“你拿回家去,仔细地看看。”唐云先生拿出来的时候,许四海有些手抖:“我不敢,敲碎了我赔不起。”唐云先生说:“敲碎了是我命里不该有这把壶,我不会找你算账,更不会找你赔钱。”可见唐云的爱才之心。
1948年,上海铁画轩的老板戴相明,带着唐云、吴湖帆、江寒汀等到宜兴去,请当时年轻的顾景舟做了五把石瓢。唐云在壶上画了竹子,吴湖帆题了字。他们几个人共画了五把,作为近代的经典留了下来。大约2008年,有唐云先生画竹的这把壶拍了380万,现在不要小看这380万,这是近代紫砂价格的一次历史性的突破。在当时,顾景舟的壶才四五十万,包括蒋蓉的壶最多十多万。有这380万的打底,后来吴湖帆的一把壶拍到了2200多万。
确立当代壶艺的审美坐标
唐云对曼生壶情有独钟,他认为曼生壶大都是光货素器,以简为上,以朴为宗,是大手笔,大境界。曼生壶的壶式有合欢、石瓢、横云、石銚、井栏、卻月、方山、复斗、箬笠、匏壶、葫芦、柱礎、四方、传炉、觚棱、扁圆等,不事雕琢繁复,典雅朴茂、清逸隽秀,但在骨子里有一种难以企及的雍容高雅,有一股郁勃的文人气。如曼生箬笠壶,壶式似箬笠,线条圆浑流畅、造型生动婉约,以圆身、圆肩、圆钮、圆把、圆弧嘴五圆相加,呵成一气,和谐柔美;又如曼生石瓢提梁壶亦独具匠心,石瓢壶是传统的文人壶造型,器形看似简单,但却极具难度,其坡形壶身的弧度要形瘦实丰。曼生石瓢在传统壶式上加上提梁,不仅扩展了壶形的视觉空间,而且使壶身凸显了结构张力与造型美感。
唐云深有感触地讲:“一把壶做得好不好,看的是功力;一把壶有没有书卷气,看的是壶铭。曼生壶除了款式、造型之外,壶铭有诗情有禅机。”壶铭是壶艺的文化标杆和诗意名片,这既是一种工匠精神的体现,又是有一种文心雕龙的艺术追求。尽管壶铭以“四切”为贵,即切壶、切茗、切理、切情。但能达到这“四切”之境,却是凤毛麟角。曼生壶铭不仅有诗情哲理,更是有独特的禅机佛意。如箬笠壶铭谓:“笠荫暍,茶去渴,是一是二,我佛无说。”意为笠荫可避暑,喝茶可去渴,是一是二,全凭内心体验,佛则无说。铨释了境由心造之禅韵。又如井栏壶铭曰:“吸井匪深,吉瓶匪小,式饮庶几,永以为好。”匪同非,即井不在深,瓶不在小,只要可用,就是永远好的。传递了一种不求形式随遇而安的超然淡泊之情。这样的壶铭,言简意赅,意味隽永。
唐云常喜欢拿把曼生壶在手中慢慢地摩挲,以感受那种氤氲中的润泽,似乎带有生命温度的肌理效果。清代吴梅鼎在《阳羡茗壶赋》中云:“若夫泥色之变,乍阴乍阳。忽葡萄而绀紫,倏桔柚而苍黄;摇嫩绿于新桐,晓滴琅玕之翠。”紫砂壶泥,又称“五色土”,“富贵土”,早就有“人间珠玉何足珍,且如阳羡田头一丸土”之民谣。曼生壶泥,色泽纯正,质感滋润,如人之肌肤。曼生壶泥主要以朱泥、紫泥为主,另外还有榴皮、梨皮等。曼生壶泥光泽内蕴,质地精细,端庄雍容,有一种高古华贵之气。如唐云常用的匏瓜壶,选用的紫泥呈猪肝色,朴穆庄重而细润如玉。又如那把被唐云笑称可刮沙的合欢壶,用的是红泥,显栗红色,华润清丽,灿若披锦,弥散出莹然静逸的光彩。唯其如此,曼生壶泥不仅有视觉美感,而且亦有触觉享受,用手摩挲,倍感婉约。
紫砂壶款印,是紫砂壶艺与金石篆刻的完美结合,不仅是壶艺家的标签,亦是识别真伪的佐证。壶款印有姓名印、斋堂印、名号印、纪年印、吉语印、诗词印等,而陈曼生本身是金石大家、篆刻大师。因此,他的壶款印是相当经典。曼生壶印常用的有钤在壶底的“阿曼陀室”“桑连理馆”等,钤在壶盖内的有小印“曼生”“曼公”等。陈曼生篆刻取法秦汉,师承小松,用刀清健爽捷,苍劲凝重;篆法简约雅逸,峻丽畅达;章法则疏密有致,呼应和谐。因而钤在壶上金石气息酣畅,印面效果生动妥帖,颇有立体视觉之感,是为极品。唐云对陈曼生壶铭的书法也极为赞赏,认为曼生的楷书壶铭直追晋唐,清秀朴茂,书卷气浓郁。而其隶书壶铭则亦篆亦隶胎息碑碣。
在海派书画大师中,唐云以他的睿智、豁达、超脱、飘逸,构成了他相当独特的生命形态和从艺历程。笔下丹青、腕底云烟。诗里禅机,壶中乾坤。品茗喝茶,是我们的一种生活形态。唐云一生喜交朋友,他常常是以茶会朋,以壶聚友,形成海上艺苑一道独特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