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年澡

马以鑫

要过年了，大人们都进入一年中最忙碌时段。忙吃的、忙做新衣的、忙打扫的、忙购置年货的……记忆中，小孩也忙，忙着等待新年快点到来，然后可以拿压岁钱、可以逍遥自在、可以东走西逛。但是，大人忙得再怎么样，有两件事，却要小孩自己去做的，那就是理发、洗澡。

理发简单，已经习惯了，拿着一角钱去理发铺就行。离家不远的老西门菊花理发店，那就实在是高大上、不敢奢望。还有一件最隆重的事情，就是洗澡。

那时候洗澡，总是要去公共浴室，我们那里比较有规模的是处于大兴街上的大兴浴室。平时，大约三四个星期，大人就会给钱去洗澡。但是，到了要过年的洗澡，那就非同小可。

大兴浴室分上下两层，底层浴券一角。休息大堂里是窄窄的长长的硬板靠背——窄到不足两尺，然后进入浴池。楼上浴券两角，那可完全不一样。有可以躺下的沙发长椅，而且是一人一个，盖着红条纹或者蓝条纹的浴巾，当然，人也少得多。记得平时，大人只给一角钱，那就只能在楼下了；过年了，一方面大概是难得也可以享受一番，同时也知道底下实在太拥挤。现在想来，大概也是多少年的习俗，理发洗澡最好都能在大年三十完成——为的是新年焕然一新呀！但是，人人都这么追求，那就会拥挤不堪——好像也不怕，挤就挤吧，我总是约了同学或者邻居小孩，在吃了年夜饭后，就往浴室赶。

为了渲染过年的热闹气氛，浴室大门上方挂着两只耀眼的大红灯笼。现在，浴室大门口早就熙熙攘攘、水泄不通。浴室也真是有办法，只要来了，只要是付了钱，统统可以进去，从来没有在门口排队等候一说。当然，实在没有位置，那就在进门以后的边上站一会。楼上稍微好些，但也几乎要排队。等有空位了，那边就会大声吆喝，来一个。不管外面有多冷，这里非但温暖如春，且近乎进入夏天，外套早已脱下抱在手里，眼看轮到自己，三步并作两步往里冲。服务员笑嘻嘻地看着你，等你脱下全部衣服，他会把拿在手里红黑发亮的竹竿横下，将你所有衣服套在竹竿顶头的黄铜叉上，挂在你的头顶上方——这一套一套，可真是技术活呀！

进入浴池前，应该是在边上的淋浴头下冲洗。好像都很自觉，差不多每个人都知道人太多，就会在很快地冲洗以后，站在边上把全身涂满肥皂。也很好玩，看看周围，高高低低的人群，几乎一个个都全身披挂白色的肥皂泡，只有头发还是黑的——还要耐心等待，等淋浴头下有人似乎已经冲洗干净，好像轮到了自己，就一大步走过去作为顶替。等这一步完成，方能进入浴池。

浴池上下弥漫着白色的蒸汽，迷迷茫茫、朦朦胧胧，什么都看不清，小心翼翼进入浴池，顿时，热流紧紧包围，使人有种眩晕感觉，但是，那种舒服劲也紧紧裹挟。稍微过会，周围能辨清些了，才发现浴池周沿还有人躺着擦背。也许是为了更多招徕下一个，也许是确实带劲，擦背师傅用毛巾拍打着发出阵阵啪啪声响，让边上的小不点看得惊心动魄、不寒而栗。当然，泡在浴池里面，那真是太舒坦了，人慢慢往下躺，让浴池里的热水把周身深深埋没，只是露出一个头来——似乎也只是一个瞬间，因为对小孩来说，水还是太烫了。

浴室服务员并不因为你是小孩而怠慢，照样在进入休息大堂时给你浑身擦拭，于是，几乎变成一只红皮小老鼠找到自己沙发椅，这时候，真想像大人一样，泡上一壶茶，或者再要上在大堂中小车推销的切片青萝卜红萝卜。但是，好像还没到那个年龄，也不懂得这样或那样的享受，尤其是看到门口站着迫不及待等候进入的人群，就再也没有心思躺在这里——连再坐一会的心思也没有了。服务员一点不着急，还不时飞扔过来发烫的毛巾。小孩就顾不得了，赶紧要服务员叉下自己的衣服，就同伴几个吆喝着、呼啸着，匆匆忙忙往外走。

是大年三十呀，是过年呀，小孩几乎无拘无束，三五成群，在路上、在家门口，跑着、跳着、奔着、嚷着，欢唱着、欢笑着——呀，过年啦！

古诗云：“鼓角梅花添一部，五更欢笑拜新年。”年俗延续至今，不少已经大有变化。现如今，哪儿还有公共浴室？更不见过年浴室的人潮涌动。年轻人，包括中老年人，已经不满足于自家的浴室，他们走进星级宾馆、泡进温泉，或者在别具特色的环境下追求更独特的沐浴体验……不变的是，过年，我们都希望洗去一年风尘疲惫，以崭新抖擞的精神面貌迎接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