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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朔梅
期待下雪,其实就是期待过年。大雪纷飞了,年关也近了。童年的记忆里,下雪总是与过年连在一起的。
北风一阵紧似一阵。阴翳的天空黄云飞渡。麻雀焦躁不安地在柴垛上啁啾、折腾。祖母说,老天在酿雪。酒酿要酿,譬如用棉絮、破衣裳窝在灶膛后。雪也要酿?那大概就窝在黄云背后了。酿雪的天,一切显得空濛。风不再肆虐,乡野显出一派肃穆。场地上,狗们聚到一起撒欢、打闹,因为涳濛吠声传得很远。麻雀们将柴垛钻出许多洞眼,觅残存的秕谷。这其实是它们一年中最忙碌、恓惶的时候。
大人一年忙到头,伺候庄稼地。此刻,正忙着为过年而忙碌:掸烟尘,购年货。不管怎样,总得体体面面过一个像样的年。即便如今,父母常感慨,那时大家都不富裕,没什么好吃的。而我真觉得那时很幸福,那时的孩子容易满足,只要吃饱、穿暖就可以了,因为生活的一切都由父母担着。我们的乐子就是玩。当然期待过年,过年了,就下雪了。下过雪后,我们就长一岁了。
孩提的我们,不记得期待过刮风下雨,就期待着下雪。若黄云密布的傍黑,麻雀不再叽喳,而是无助地蜷缩在屋檐下,明天一定是白茫茫的世界!堆雪人、逮鸟雀,我们这样想着入梦。可一清早起来,却是失望的太阳高照。只是北风更显凌厉,穿透棉袄。亭午后又有黄云涌来。老天似乎在排兵布阵,如此反复几天后,那黄云堆得厚厚的,风也奈何它不得。
正在你失去等待的耐心时,某一个傍晚,雪霰却飞舞起来。此刻,沉沉的村落里,炊烟似乎被雪唤醒。一柱、两柱……一步步踩着雪花,攀上高空。直直地长,在大地与黄云间架上天梯。我们盼望着顷刻间大雪纷飞,四野里成苍茫的雪原。但那雪总是不紧不慢。难道你不能快些吗?我们都等了一年呢!在埋怨中屁孩们进入梦乡,迷糊间似乎听到老鼠打斗的声响。猫去哪儿啦?第二天,天亮得特别早。推开大门,呵!整个世界洁白得晃眼。只有一串猫的脚印在雪地上,那是追赶春天的脚印。要不了几天,就能听到猫叫春了。
雪是暖和的。我们堆过雪人的手,红彤彤的冒着热气,再也顾不得湿透的棉鞋。那阶沿上、井栏旁都是我们的杰作,一个个洁白的雪人。我们用枣核、豆荚、泥巴给它们安上鼻子、眼睛、嘴巴。那些小矮人穿着臃肿的冬装,蠢蠢地睁着杏眼,懵懂地注视着这个世界。像你、像我、像她?只有麻雀相依在檐下,用忧郁的目光看着我们,一声不吭。
下雪天,也该是新生命降生的日子,记得有一年大雪,生产队的母牛就生了一头小牛崽。那头小母牛活了近三十岁,没有子嗣,直到分田到户后的某一个下雪天老死。祖母说,我出生那晚,已是三月中旬,却大雪纷飞。祖母去请助产婆因之崴了脚。联想到我们村里有叫雪囡、雪弟、雪春、雪林的,他们都是下雪天生的。我曾问祖母:你不是说人是从船上来的吗?我觉得人也有乘雪花来的。祖母不同意,说只是由于下雪,人们没看到,那时一定有一只船将你们一一放上岸的。尽管祖母坚持,但我相信带“雪”字的人,是雪花带来的。甚至就是那雪白的小矮人转世的。那我名字中为什么不用雪字呢?
大雪过后,一定是红日高照。那冷艳的太阳干净得像是从井里刚捞上来的。雪开始融化,檐下倒长出钟乳石般的凌泽,潜滋暗长至一尺多长。微风吹过雪原,扬起雪霰,飕飕冷。竹子抖落积雪,长吁一口气,挺直了腰板。阶沿下、沟渠间汇聚起雪水,欢唱着寻找着通向河流的路径。雪融化了。凌泽从檐间跌落下来,“啪啪”地响。我们不厌其烦地从背阴处捧来积雪,为消瘦的雪娃敷上布丁。积雪越来越少,我们无能为力。看着它们一天天矮缩下去,直至无影无踪。
雪化了就是春天了。就像我们,童年过后就直奔青少年而去。
多少年后,当看着空荡荡的井栏和阶沿时,有时会想起那些个下雪天。哪里去了?洁白的小矮人。每当我走过故乡的田野,看到一片庄稼和野花时,似乎就看到你们躲在背后的身影,似乎听到你们调皮的笑声。哦!你们不会老去,也不会消失,因为你们的魂已融进了生生不息的大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