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立
父亲去世多年后,我才体会出鲁西南人把春节叫年关的含义。
小时,我跟着父亲去走亲戚,一辆自行车,我坐在横梁上,后面是一个我们称为笆斗子的柳条篮子,篮子里装26个馍馍。馍馍是年下才将攒下的白面,用农家酵母发酵和面,轧杠子,用劈柴火蒸出的,有时笆斗里还有几个枣花,那是用白面弄的花朵的造型,中心放一颗大枣,还有就是笆斗里放一个花糕。
但不管富裕还是贫穷,除掉馍馍外,都要封两封点心,我们这里叫果子。果子,是用白糖、糖稀和油做成的,很珍稀,到春节和八月十五走亲戚时才用。我们家的低矮的堂屋的房梁上就挂着两封果子。
有一年,是初中二年级的时候,父亲说他忙,就让我自己骑着自行车去走亲戚。
正月初三,父亲把两盒果子从房梁上摘下来,让我骑着借来的自行车去二舅家。
那两封果子还是去年剩下的,一年了挂在梁上,八月十五用了一次,也舍不得吃。果子,对我们乡村来说,不是吃的,而是看的,就是用来串亲戚的。
富裕的人家,两封果子除外在笆斗里放一块肉,一瓶酒。那果子用草纸包着,上面是红色有光纸印制的吉祥图案,叫果子签,时间一长,那果子签就油哄哄的,图案黯淡,一看就不新鲜。父亲在集上就找了两张新的果子签,然后把旧的替换下,也没打开去年的包装,直接用麻绳包扎好,让我挂在车把上上路。
路疙疙瘩瘩,路过白衣集,有条狗突然窜出,我的车一下子倒了,我哎哟一下,这一哎哟,却把狗惊吓了,狗一见此场景,掉头就跑。车把上的一封果子包装开了,我呆住了,那果子盒里摆放的不是几块圆圆的方方的,或者尖尖的果子,竟然是胶泥,也是圆圆的方方的尖尖的。那胶泥片都长了绿醭。
我的头一下大了,我不敢开另一封果子。
就按原样包好。我知道,这两盒果子就是我们家的脸面。但我心虚,万一到了舅家他们打开怎么办?
我到了舅家的庄,在外面磨蹭,我想等到中午在大家都吃饭的时候,我再去。
果然,到了中午,舅家开饭,几家串门的亲戚正坐在堂屋当门,开始吃饭喝酒。二舅一见,就招呼,外甥来了,就挤在一张桌子吃吧,他说着接过笆斗和那两盒果子,和别人家带来的果子放在一起。
这时我的心放了下来。
但那顿饭,我还是吃得惊心动魄,怕谁说,打开果子尝尝。
谁知到了第二年,那两封果子,兜兜转转竟然又转回我家,那是西街和父亲要好的卖烧鸡的姓周的大爷提来的。还给我们带来了一只烧鸡。
正月十五的夜里,父亲把烧鸡拆了,给了我一个鸡腿,然后打开果子盒,准备让我吃一块,解解馋。
那胶泥做的果子露馅了。母亲大怒,说,他周大爷这不是糊弄人么?
父亲说,算了,算了,这也不一定是他大爷家的,说不定是从谁家转过来的,最后到了咱这里。
我认出了那果子,是我去年到舅家掂的那盒。但去年之前是怎么流转到我家的那路线图就不清晰了,但一定是从什集到白衣集,或者从王庄到沙沃到麻寨,反正亲戚套亲戚,大家都是为了一个面子,都不吃,不知是在哪个村子,哪一家,就有人把果子用胶泥替换了。
正月十五元宵节的夜里,月亮进来了,我看到房梁上挂着那两封果子,父亲又把它包装好。到明年的年关,这两封果子说不准还会转到哪里。
十日谈
年俗味儿
责编:杨晓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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