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雪蕊
元旦刚过,接到姚念玖先生女儿的短信:“妈妈今晨去世了。”
姚老师退休前,是中国儿童发展中心专家委员会委员,上海市儿童医院副院长,上世纪90年代初主持制定了上海市托幼机构保教评价标准和上海市托儿所评估标准。
但我最初知道姚老师的厉害,却不是因为这些,而是一则“轶事”:上世纪90年代初,我在市妇联《为了孩子》杂志社当编辑,当时经常有外国妇女儿童教育方面的代表团访问市妇联,可中国的0~3岁婴幼儿教育刚刚起步,很少有能和外国同行对话的人,谈不了几句就会冷场,这时候,妇联领导就会悄悄吩咐工作人员:“赶紧开车去把姚念玖接来!”姚老师一到,妇联大会客厅的气氛立刻活了,姚老师是真正高水平的专家,人漂亮,英文好,说起话来眉飞色舞,全场皆大欢喜。
姚老师的外孙女婷婷跟我女儿是同一个幼儿园,又在同一个小学,两个孩子天天一起玩,我也有了跟姚老师成为忘年交的机缘。
有一次,姚老师对我说,婷婷妈妈从美国带回一个新式的电话机,可以设定常用号码,她笑嘻嘻地说:“我以后按1就是打给孙惠,她是我多年的老朋友和同事,按2就是打给你小任了。”这件事,我现在想起来都会开心。
那时候,姚老师已经70多了,瘦瘦小小,一口京腔,说话又脆又爽,生动诙谐。跟她聊天丝毫没有跟老人家说话时那种“陪”的感觉,倒是我,常常跟不上她思路的灵动迅速无拘束。那年,我好不容易分配到一间17平方米的小居室,她会领着小外孙女,换两辆公交车,冒着大雨到我在华师大一村的家,来尝一碗我自以为拿手的皮蛋粥。
还有一次,我如约去她家,门敞开,人却不见。原来她爬在高高的梯子上,半个身体钻在壁橱里。我在下面不知所措,她却在上面得意洋洋,在壁橱里瓮瓮地说,要找一包毛线给我瞧瞧,“看看,那颜色有多好!”她这样活得兴致勃勃,别人就乐意跟她亲近。有一段时间,姚老师去美国看孙子,我还失落了很久。
和姚老师熟了以后,她终于同意给我们杂志写文章。机会难得,我就很贪心地说服她写一年的连载文章,这就有了发表在1992年《为了孩子》杂志上的《给家长的12封信》。这可说是她的早期教育思想的第一次系统的刊布,无论普通父母还是业内同行,对这12封信的反响就都很大,而且这反响一直持续很多年。2012年,我们杂志社纪念创刊30周年,年轻的执行主编在整理历年的资料时,特别跑来问我:姚念玖是谁呀,这《给家长的12封信》写得太好了,里面的观念,现在看看都是超前的!前几天,我见到这位后来改行去当老师的主编,她还有点不好意思地告诉我,她从杂志社离职的时候,悄悄复印了这《12封信》,为自己的教学科研收集资料,还推荐给同学朋友。
上海一直是全国0~3岁早教的领跑者,而在上海,很多早期教育的观念和共识的形成,都跟姚老师有关,说她是全中国0~3岁婴幼儿教育的奠基者和先行者,是一点不为过的。
很多事情,记忆难免模糊,但姚老师对早期教育说过的很多话,我却随口就能复述一串:“喂奶是最早的教育”、“开心开口开窍”、“一个孩子一个样”、“喜欢宽松和自由是孩子的天性”、“儿要宽心养”、“父母也是人”,“要相信自己是教育孩子的最好的老师”……只有真正有见识的人,才能把道理说得这么生动和易懂。
长者去世,大家常说:“他会活在我们的记忆里……”这是自然的,我至今就很清晰地记得,当年姚老师怎么跟我谈教育,谈孩子,谈她的经历,她的各种人生感悟和体会,这些对我以后的待人接物和人生态度,都有深刻的影响。
前人做了什么好事,后人总该记着一点。但现在是一个讲究“效益”的社会,大家忙着各自的大小效益,记得历史是奢侈的事,干脆忘了自己也包过尿布,更把前人留下的水井都当成“自来井”。
不过,姚念玖先生却完全不需要这些,她的留存人世,自有其与众不同的一面:作为中国婴幼儿教育的奠基者和先行者,她会一直陪伴在每一个得益于0~3岁早期教育的一代又一代的孩子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