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船明月一帆风
陈茗屋
全民抗疫,海外侨胞也不甘人后,努力支援。华东师范大学收到了日本华师大校友会寄来的一万多只口罩,纸箱上标着“加油!中国!”还写了唐代韦浣花的诗句“此去与师谁共到,一船明月一帆风”。
感动,我忍不住刻了“一船明月一帆风”。
华师大和上师大,许多年以前,我曾和学生们一起研习书法篆刻。所以这么多年来,这两个学校的消息,我都会关注。
华师大近年来,培养了许多书法篆刻的人才。四十来年前,我作为客座教师,曾有幸在该校教过书法篆刻。那时候,风暴刚刚过去,上海的大学里几乎都没有艺术系。华师大是第一个筹建的。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汪志杰哥获得平反,经领导安排到华师大筹建艺术系。那位领导是他的伯乐和知音。
当时,汪老哥是光杆司令,一切从零开始。唯一的助手是他寸步不离的夫人。汪哥是洋画家,对中国书画的了解,不是太深刻。鉴于在一起经历过不平常的生活,相互比较熟悉和投契,蒙他错爱,招我去讲课。
那时,他想聘请几位老先生压阵。我向他介绍了钱君匋老师,并陪同他们夫妇一起去拜访。交谈极为融洽,因为志杰老哥为人很好,不虚伪,且措词诚恳。钱老师又推荐了朱屺瞻先生,那段时期,二位老先生关系极为密切,经常燕叙。我陪同钱老师和汪哥夫妇去造访朱屺老。钱老师的面子,屺老一口允诺。后来,我又陪汪哥夫妇,把兼职教授的聘书,送呈钱府和朱府,当面交给二位老先生。
这以后,钱老师在自己的简介中便加上“华东师范大学教授”一衔。没料到,后来钱老师有朋友写信到华师大致“钱君匋教授”,均遭退回,注明“查无此人”。去电询问,也说没有这位教授。钱老师深感奇怪。因为汪志杰老哥已经离开了华师大,其他人一问三不知。我见钱老师一直到最后的介绍中始终有“华东师范大学艺术教育系教授”说,但也时有人否定之。我愿意郑重地证明,我亲见华师大艺术系筹建者汪志杰教授,把钤有学校公章的兼职教授聘请书,授交钱君匋老师。
华师大我教过的那一个班级,在书法篆刻上好像也未见有杰出者。一九八六年我去日本,那时,政策规定可以兑换少量外币携去。好像是必须去外滩的银行办理的,叫“中国人民银行”还是“中国银行”,完全没有印象了。在柜台交付证明文件后还要等候叫唤。突然,柜台里的女青年说“陈先生还认得我吗”?原来她叫陈佩,是那个班级的学生。后来,她调到淮海大楼那边的中国银行。去年,我去那里办理一张老存单,手续复杂得吃不消,想起她,想开个后门。没有一个工作人员听说过她的名字,大概早就退休了。唉,往事如烟。
志杰老哥也已经在四年前走了,享年八十又六。对于西洋画,我完全外行。据说他在油画世界是大名鼎鼎的。我们从前坐小房间里闲聊时,他会说起过去。他是中央美院一九五三年的毕业生,对苏联写实派油画很崇拜,创作水平一流。据说当时中央美院的主持者江丰,对他极为欣赏和关照。反右时批斗江丰,汪哥已留校为青年教师,坐在台下参加大会。他的前排坐着后来在一九六六年被打倒的“头号走资派”。首长偶尔回头,看到小青年戴着校徽,便发问:“江丰这个人怎么样?”汪老哥不知天高地厚,冲口答道:“江丰是好人!”首长教诲说:“青年人要分清是非!”第二天,汪志杰便也被押上批斗台,陪祀江丰了。
结果,汪哥作为小右派被发配去东北农场改造。他说,“三年困难时期”,饿死了许多人。剩下的人,皮肤肿得发亮,有的人肚子像猪八戒。一天,管教干部把一只封好的牛皮纸档案袋交下,说拿着回上海老家去,你其实不是右派,怎么会送到这里,我们也搞不清楚,“回去吧!”
一九六六年,他想搞清楚这件事,也许是说了一些过头的话,又进去了。改革开放初期,由于那位在东北时结识的伯乐,早早地平反了,遂有创建华师大艺术系事。
组织上照顾他住河滨大楼,面前是苏州河。房子讲究,但那时的苏州河是黑色的,泛起一阵阵异味。同楼住着上海体育学院的一位院长和夫人吴青霞大画家。也许是这一个原因,汪老哥也拿毛笔,大画中国画,好像也没有坚持多久。
过去,在小房间里闲聊,汪老哥多次说过,将来出去后要给我画一张油画肖像,说我瘦而有神,当模特相当好。筹建艺术系时,他倒是认真地为我们的老兄弟顾忆萱哥的夫人,画了一张肖像。虽然我不懂油画,但实在是酷肖传神。顾哥是周信芳大师的弟子,一位严于律己的好人。平反后去了美国,听说已经走了。当年,汪哥说,接下来就会为我画了。大家瞎忙,一晃就搁下了。现在是不可能完成的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