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启渝
有次发烧,我在第六人民医院看急诊后输了几天液。输液室约两百个席位。护士台取号后,入座第46席(按水浒英雄座次,是“地文星”圣手书生萧让)。这个隔断里对面各有五席,都空着。早上七点,“吊客”来得多了,席位渐满。
对面五席好像有点不一样,吊客(和陪客)们相互太认识了。前天你几点来,是谁陪的,昨天你没有来,等等,了然于胸。看上去更像传说中人民公园“相亲角”的家长们。
看看诸位的年纪,都不小了;说起病情,患的都是流火(大名“丹毒”)、脚上创口发炎之类。他们说,得的是老式的病,几十年前就有的,所以用几十年前就有的老式药。我这才看清楚,这五个席位都注明“青霉素注射”,是个专属的区域(位置设在护士的眼皮底下,如有问题容易发现),难怪只几天下来,他们相互就这样热络。
一位老先生宣布陪送任务完成,问大家附近有什么地方,回家路上可以逛一下。听说附近有个花鸟市场,他微笑挥手而去。吊针的老伴看看电子钟,说他不会去逛的,九点半一定要到家。见大家有点误解回家炒股的意思,她补充说:“下棋。以前他还跟吕正操下过棋呢。不过现在,是网上。”旁边一位吊针老太接口说:“我们老头也是,到时候他坐下,绝不能叫他吃饭。其实连跟谁下也不知道。”我叫绝,说不定这两老汉正是网弈对手。
一位白发吊友很健谈,听上去倒不是富人,但嗜好吓人一跳,有钓鱼、摩托,还有射击。这射击当嗜好的,真太那个了。我曾经陪业务伙伴玩过,他双手握住重机枪把,一梭子出去,我那个感觉(我事先看过价目表)!轮到我,我选10发手枪子弹,算是最便宜的,击发时也心痛得手抖。这位吊友说,他使的是轻机枪,比赛时三发点射,再三发连射,他连射也能都打九环。哦,还好,像是武警培训,不是消遣、烧钱。
说到钓鱼经,他滔滔不绝。什么季节、什么温度、一天什么时间、什么样的水面、钓什么鱼,头头是道,只是比较我们听者的心理标杆,他钓的鱼真是太大了。见有疑虑,他道出秘密。原来,这是一家豆制品厂(我就喜欢他家的“酱干”),周边有四条浜,经常施以做豆腐的下脚。请客人来垂钓时,再用豆腐干做鱼饵,专钓吃惯豆制品的胖鱼。如此,懂了。
当然我还是抓住机会问一下,邻居常送我他钓来的野生鲫鱼,那为什么有白的、有黑的。答曰,常钻在水边草丛里的鲫鱼,身体就会黑。我白白长一知识,不管对错,赶紧谢过。
对面还坐着一位大个子(特大那类),说要上厕所。大约三十岁的大个儿子,上前试了试,决定还是等双胞胎哥哥来。后来,大个子哥俩一起把老爸搀扶起,坐上轮椅。吊客对老爸说:“你这两个儿子养得真好。”老爸没说话。大儿子边走边笑言:“以前是他头大,现在是我们头大。”也是真情实话。
有大家陪伴,药不知不觉就吊完了。我起身离开,“再见”两个字在唇边秒变“走了”。跨出输液室的时候,我给这一组席位,也给这篇小文章想好了名字,就叫“青霉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