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你留在世上的光

林 紫

写下这个标题时，正值母亲离开我们2个月的日子。

头天夜里，我接到一位年轻朋友的紧急求助，她说：“妈妈癌症晚期、难受得不想活了。”她想了解有关安宁病房和临终关怀的事。我立即通过微信将病房介绍和联络方式发了过去，然后语音指导她如何陪伴和安抚妈妈、如何调整自己的情绪、建立家人间的支持体系……对话框安静一段时间后，一条哭着的信息慌乱地跳了出来：“妈妈快不行了，我该怎么做？”

“我现在可以怎么做啊？”——22年的心理咨询工作中，我听到太多这样无助而令人心痛的求助。即使没有这场疫情、即使日常的生活里、即使不是意外和危机……面对即将离去和已经离去的亲人，内心的慌乱、恐惧、愤怒、哀伤与疼痛，“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绝望与不知所措，生命突然被抽了真空一般的窒息孤独……种种滋味和体验，也足以令缺少生死教育的我们一时六神无主、乱了方寸。

2月4日，我曾在朋友圈转发了一个女孩的紧急求助——当天，新冠肺炎刚刚夺走了她的父亲，小小的她来不及悲伤、只是拼了命地努力想让病危的母亲早日入院……3月7日，女孩在朋友圈里说：“妈妈核酸终于双阴了，我哭……”

而同一天，在我能做的、非常有限的远程临终关怀和支持陪伴下，那位求助的朋友最终送走了母亲。

两天后，她发来信息说：“母亲的整个流程进行得很顺利，今早火化时，妈妈面容安详，脸上发光，皮肤白皙，感觉变得美了。”

为她感到欣慰的同时，我也想起了自己跟母亲告别时的每一个情形。面对死亡，因为我们的镇定和平静、因为我的每句放松的话语都和着母亲的心跳和呼吸、因为母亲的手始终在我们的手心里、也因为我们不断温柔地告诉妈妈：“您如果想留下来就留下来，我们会一直陪着您；您如果累了想走了就走吧，我们还是会一直陪着您，放心吧……”母亲最终安然地离去了，即使是躺在焚化炉前的样子，都是那样的通透静美。

死亡，其实是生命的一个部分。只是因为我们不知道“死后到哪里去”，所以才会慌张恐惧；只是因为我们常常忘了自己的存在，但也只是暂时，所以才会将亲人的逝去看作是“永远的失去”；只是因为我们少有机会直面生死，所以才在死亡来临时手足无措、唏嘘抗拒……

向死而生，在我，不仅仅是一个念头，它还包含着很多实际的方法、练习和生命关怀实务。

喜欢这样一段话：“如果每个人都是一颗小星球，逝去的亲友就是身边的暗物质。我愿能再见你，我知我再见不到你。但你的引力仍在。我感激我们的光锥曾彼此重叠，而你永远改变了我的星轨。纵使再不能相见，你仍是我所在星系未曾分崩离析的原因，是我宇宙之网的永恒组成。”为母亲做临终关怀时，我也提到了这段话。我问妈妈：“面对死亡，您怕吗？”妈妈说：“不怕，我从来都知道暗物质和多维空间。”我说：“您真棒，妈妈！我们也不怕，因为就算看不见您和爸爸了，我们也知道：你们就是我们的暗物质！”

妈妈的眼睛望向远方，逐渐进入弥留。我握着妈妈的手，顺着妈妈的眼睛望过去，轻轻地说：“妈妈，看见光了吗？有明亮的光在远处照着您、温暖着您，您只需要向着光、加油、向上，我们会一直陪着您！”

感恩生命予我的每一份际遇，感恩22年来的每一位来访者，让我有足够的力量、在父母先后离开之际，从容不迫地为他们完成合适的关怀和陪伴，此生无憾。

同时，我也很想与我的团队一起、将这份力量传递给更多人；我还想要邀请每一位正经历或经历过丧亲之痛的朋友们，与我们一起、告慰所有逝去的生命——

你们是我们的暗物质，而我们、愿做你们留在世上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