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平华
我出生在评弹之乡苏州,在弦索叮咚中牙牙学语,与评弹结下了不解之缘。
六岁时,全家迁居上海,家里依然吴侬软语。祖母喜欢把我带去书场听书。那时,书场里供应各种零食小吃,瓜子花生五香豆,腌金花菜豆腐干,我巴不得天天陪祖母去书场。耳濡目染,潜移默化,不经意间竟成了小书迷。上世纪五十年代,校内同窗书迷不少。有位同学课余学唱,居然成为专业评弹演员,我好生羡慕,决心弃学从艺。
机会终于来了,高二暑假,著名评弹演员朱少祥开班教唱,我兴冲冲立即报名。老师发现我嗓音好,又立志当演员,对我这棵“好苗子”悉心指导,给我开小灶,打基本功。老师对咬字、发声、运腔要求极严。他一字一句教,我一板一眼学。每日晨起吊嗓,做到字正腔圆,声情并茂;对镜弹唱,按上台标准,讲究坐姿挺拔,仪态大方。一次,我有句唱腔没学好,老师反复示范,仍不得要领。老师大怒:“倷到底阿想学下去?勿肯下苦功,哪亨唱得好?”说罢撂下弦子,拂袖而去。我急忙放下琵琶,战战競競,垂手而立。瞬间空气凝固,众目睽睽之下,我满脸通红,眼噙泪水。老师的训斥惊动了邻室前辈名家、祥调创始人朱耀祥。太先生踱着方步过来解围,示意师叔将我带往楼下调教。从此我再也不敢懈怠。短短两个月,打下了较扎实的弹唱基础。
不久,上海人民评弹团业余培训班招生。为备考,朱老师特地给我在“林冲”选曲前加一段说表。主考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先生。试毕,老先生点点头,眯眯笑:“不错,不错,倷倒还会说表哩!”不意数日后,老先生亲自登门报喜:“考生中就你一人低弹高唱嗓音好,凭你的基础可直接进太仓评弹团跟师学艺。”此时,我才知他是前辈名家程鸿奎先生,以《大红袍》闻名书坛,人称三阿爹。我大喜过望,但知道母亲对我“不务正业”一向啧有烦言,于是留下一封信,偷偷去了太仓。谁知好景不长,两天后,母亲气冲冲赶到太仓,“回去给我考大学!”硬生生把我拽回上海。
折戟太仓评弹梦,评弹情缘犹未尽。大学期间,我多次参加文艺演出,粉墨登场唱开篇。每当掌声响起,总激动不已。院广播站还播放过我的演唱录音,也算过了一把瘾。
岁月匆匆催人老。如今我行走不便,深居简出,但旧好不改。“广播书场”、“电视书苑”天天做伴,播放机时时可听,倒也不感寂寞。我至今珍藏着当年学评弹的笔记本,纸已脆,页泛黄,看着老师写的曲谱与密密麻麻的唱腔记号,见字如面,师恩难忘。闲来无事,重拾琵琶,只觉沉甸甸;手指僵硬,拨弦弹唱三两声,便肩臂酸痛,喉咙嘶哑。我坚持天天练,逐日加量,终于能持续弹唱一个小时。弹奏时,指尖热量渐传全身,血脉流畅;唱曲时,声起丹田,气息通顺。弹弹唱唱,忘了年龄,忘了烦恼,心情愉悦,浑身舒坦。成了我的养生之道。
暮年宅家忆姑苏,幸结评弹一生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