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望星空

陆海光

我的手机里至今保留着哥给我的最后一段微信:我星期日下午2点来，给琪琪送礼物。

琪琪是我4岁的外甥女，哥十分喜欢这个聪明伶俐记忆力特好的外甥女，琪琪则称他为“扎辫子的摄影师”。

那天下午，暖阳从窗户漫射进我家客厅，窗台上的金百合弥漫着阵阵幽香。时钟刚到2点，我家的门铃叮咚响了。我开门迎客，见哥笑呵呵地肩上扛着一箱礼物，额上还冒着汗珠。我说，哥，这么重的纸箱搬上搬下，别扭了腰。哥说，不会不会。哥一直是个要强的人，虽过古稀之年，还在微信里常说，要“冬练三九，夏练三伏”。

我用热毛巾递给他擦了把脸。待他在我家白色藤沙发上坐定后，我给他调了杯咖啡。他微笑着喝了一口，然后热情地催促我把纸箱打开看看。喝！里面全是色彩缤纷的儿童食品。哥说，里面还有4瓶德国黑啤是给你的，这酒醇厚，还有点水果香。他要我打开尝尝。我把一瓶黑啤打开，分装在两个透明洁净的玻璃杯里，你一杯我一杯，边喝边聊。

哥每次到我家作客，聊的主题无外乎是摄影。他退休后，把带教一个老年摄影班当作自己业余生活的主旋律。他同时在培养他十分喜欢的2个很有灵气的少年摄影爱好者。

哥那天告诉我，他有个愿望，很想到自己80岁那年，完成100张自己十分满意的摄影作品。我说，到那时，我给你策划个摄影展。他说，不用，我只是爱好，名利都是身外之物。

哥一生酷爱摄影。他在上海中学念高中时，就喜欢摄影。那时，家中6个孩子的读书都要靠教育贷款，哪有条件买照相机。

哥很聪明，他根据光学原理，用一面小镜子斜放在一个长方形木盒顶端，然后在木盒上方盖一块磨砂玻璃。镜子把外界的景象，反射在磨砂玻璃上。一个土制取景器就做成了。他就用这个土制取景器不断练摄影构图。

哥在我上小学时不但教会了我摄影构图，还教会了我如何到南京东路冠龙照相馆买印相纸，买显影定影粉。那时玩摄影的人，都会自己在家里拉上窗帘，装个红灯泡，印制或放大黑白照片。彩色照片是另买颜料描绘上去的。

1964年夏，哥高中毕业。北京电影学院到上海，恰要招14名摄影系的学生。当年上海报考北影摄影系的就有8000人。哥的性格特点是活跃会说敢闯。他勇敢地去报名了，还背着母亲。北京电影学院属艺术院校，哥同时也报考了南京炮兵工程学院。结果，两个院校先后都寄来了录取通知书。哥果断地选择了北影。

在闲聊中，我和哥常常讨论摄影的构图问题。哥的执教理念是在教学中重实际拍摄，在拍摄中教他们“蒙太奇构图法”。我说，哥你这是“电影摄影”。我建议哥是否在教学中让学生读点唐诗，好的唐诗每句都是一幅画，也可以借鉴国画的构图布局。哥说，有道理，下学期你是否来给我的学生讲一堂“唐诗中的画”？

那天下午，我们很高兴地足足聊了4个小时，话题很开阔。我请他留下吃晚饭，继续聊。他说，别麻烦了，骑车十分钟就可以到家，你嫂等我回去吃晚饭呢。

第二天晚上，我正在给外孙女讲《卖火柴的小女孩》。突然接到电话，说哥晚餐后突然喊胃疼，然后大汗淋漓……救护车赶到后，心跳已停止。

我泪如雨下。我简直难以相信，天地如此无常，旦夕便阴阳两隔。

清明那天，跟着哥学摄影的一位网名叫“青梅君”的孩子，非常懂事地折叠了许许多多的纸鹤，并写了一封信给天堂里的哥:亲爱的爷爷:我多么希望您能多教我一点摄影知识，我的梦是将来能当摄影记者。可您却永远永远地离开了我们。我多么希望您能成为天上的一颗星星，当我仰望星空时，您能像往常我们见面时那样，向我眨眨眼睛……